>>> 2004年第11期

断桥残梦

作者:沈 言




  一直未曾出声的唐四爷夫妇见到这少女,却都变了脸色。唐四娘道:“段飞铃,这女孩儿是谁?”段飞铃苦笑道:“你瞧她长得像谁,那她便是谁家的孩子。”唐四娘声音有些颤抖,道:“她与我女儿一模一样,她便是我的外孙女儿?你当真没有骗我?”忽地欺身过去,将那少女左袖捋上去。只见那少女左臂上一块红色的弧形胎记,唐四娘又惊又喜,道:“四哥,她,她真是咏波。”唐四爷点点头,嘿嘿道:“段飞铃,这可要多谢你了。”段飞铃只是冷笑。那少女望了两人一眼,道:“姑姑,他们是蜀中唐门的人?我怎是他们的外孙女?”唐四娘道:“你正是我的外孙女。你爷爷是江北大侠苏善人,你妈妈是苏家的少夫人,也正是我唐门四老爷、四夫人的独生爱女。你的名字唤作苏咏波。十六年前,你苏家满门三十几人均是死在段飞铃手中的。我同你外公苦苦寻找这仇人十余载,不想她竟在你的身边!段飞铃,你将她留下,倒是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啊!”那少女吃了一惊,道:“我不是叫段紫妍么?怎的又叫苏咏波?姑姑,这是怎么回事?”段飞铃眼中闪过一丝苦楚。
  孟玉函叹道:“紫妍,你的确是苏家的孩儿,也正是他蜀中唐门的外孙女。十六年前苏家被毁,姑姑将你救下,但苏家却不是你姑姑毁了的。”唐四娘冷冷道:“段飞铃,你敢做却不敢当?”苏咏波极是诧异地望着段飞铃道:“姑姑?”段飞铃声音极是疲倦,道:“苏家三十几人只有你逃过一劫,此事虽非我所为,却是因我而起。你若信我,他日我定会将此事说与你听。”唐四娘厉声道:“你说什么鬼话?还我女儿、女婿命来!”一剑刺向段飞铃。苏咏波忽然挡在段飞铃面前,冷冷道:“不许伤她。”唐四娘道:“咏波,咏波,她是你的仇人。”苏咏波浑身直抖,眼中满是泪水,她转身道:“姑姑,姑姑 ,你真的骗了我?”便跑了出去。唐四娘惊叫一声,追了上去。唐四爷冷冷地瞪了段飞铃一眼,也追了出去。
  段飞铃倚在门旁不语,只是呆呆地望着地上的百合花。她那神情竟是说不出的凄凉。孟玉函心中一阵隐痛,轻轻喊声:“铃妹。”便要上前。哪知段飞铃忽然抱起孟雪跃了出去。孟玉函大惊,正要去追,忽听萧天芙惊叫一声。孟玉函回头看时,见萧为已落入连素清手中。孟玉函一愣,再看段飞铃和孟雪,早已不见了踪影。
  原来,萧为见段飞铃极是伤心,欲上前探望。正待近前,却被连素清一把抓了过来。
  连素清道:“表哥,你若去追,我便杀了这孩子。”萧为道:“你这女人好没道理,孟先生去追自己的夫人,你来泼什么飞醋?”连素清手一紧,喝道:“臭小子,你闭嘴。表哥,你外出多年,难道不想念家中老父?你随我回燕京去吧!”孟玉函黯然道:“你要逼我回去?我的处境你还不知道?”连素清叹道:“我怎是逼你?我是为你着想。你本是大金国太祖皇孙,又是太宗皇帝御赐的金袍公子,却住在宋国的临安府。如今,你身份已被识破,你还能在此久留么?皇上一直都念着你,你回去能一展雄才,远比在这做教书先生好。”孟玉函怫然道:“我宁可客死他乡,也不回去投靠完颜亮。”萧天芙拉着完颜庆道:“庆郎,你叫她放了为儿。”完颜庆柔声道:“大哥若是随我们走,表姐怎会伤他?”便道:“大哥,你处处不满皇上,可当年,正是皇上全力助你躲过东昏王的追杀的啊!”孟玉函叹道:“庆弟,你可知当年便是完颜亮与裴满皇后在皇帝面前进谗言,说我意图谋反的?他当年救助我是为了施恩于我,我若投靠了他,帮助他登基为帝,他要杀的第一个人便是我。嘿嘿,这些年他还一直都记着我么?倒也难为他了,他还以为我会回去跟他抢皇位?他竟将皇上降为东昏王,他自信他的聪明才智能胜过皇上?”完颜庆道:“大哥,你这话倒有些欠妥的。当今圣上雄才大略,又极是仰慕你的才华,你——”
  却见孟玉函缓步上前道:“你将这孩子放了。”完颜庆急道:“表姐,我要换回我的孩子。”萧太夫人冷喝道:“小畜生,你用我孙儿威胁我?哼!为儿,你可还记得萧家的祖训?”萧为道:“孙儿不敢忘。”萧太夫人道:“那便是了。我太湖萧家愧对天下抗金英雄,完颜庆父子我是定要擒下的。这妖女若是因此伤害你,为儿,你便是我萧家的好子孙。”萧天成惊道:“母亲——”萧太夫人瞪了他一眼,喝道:“闭嘴!”萧天成噤声而立。萧为心里一凉,望了乐儿一眼,见这孩子极是乖巧可爱,又往萧天芙望去,见她神情痛苦至极,完颜庆亦是满脸焦急。萧天芙乃萧太夫人中年所生,与萧为年纪相差不大,二人名为姑侄,实似姐弟,感情极好。萧为心中极是不忍,道:“奶奶,你只有姑姑这一个女儿,这弟弟又这么可爱,你别为难他们了吧!大家开开心心的多好。”
  萧太夫人喝道:“混帐!”孟玉函长叹一声道:“小兄弟,你说的极是。”竹箫忽然挥出,连发三招,招招均将连素清退路封住。连素清不闪也不避,剑气侵身,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人也跌在地上。她手一松,孟玉函向前一拉,将萧为救了出来,喝道:“你怎不躲闪?”连素清厉声笑道:“你不愿伤我,却将我的退路封死,还来做什么好人?哼!你杀了我,段飞铃也不会原谅你的,你心中没有她便是没有她!”孟玉函愣了愣,道:“铃妹,铃妹,我心中是有你的。”望着屋外竟呆了。连素清见他衣衫微动,知他要去找段飞铃。一狠心,一掌猛地挥出,拍在孟玉函丹田穴上。孟玉函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全身痉挛。连素清亦被他丹田穴中的内力反震得昏了过去。
  事出突然,众人俱是一惊。
  孟玉函只觉浑身绞痛,身上半丝劲儿也使不出来。他知道自己毕生内力已被连素清毁掉。他万万想不到连素清为了逼他回去,竟做出这等事来,心中一阵愤怒一阵伤心,忍不住大笑起来,凄厉至极。众人皆变了脸色,乐儿也被他吓得哇哇大哭。萧为将孟玉函扶进屋去,孟玉函忽然挣开他,跌到那张琴前,颤手轻抚了几下,忽然抱住琴放声痛哭。萧为心道:孟先生抱住这琴哭什么?转头一看,连素清已醒,她眼神极是复杂。
  孟玉函哭了一阵,提起那张琴,撑起身子往外走去。萧为忍不住喊道:“先生,你不去找段姑姑和孟雪妹妹么?”孟玉函哎呀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人已栽倒在地上。
  萧天芙见状便去扶孟玉函,萧太夫人喝道:“孽障,你便这么护着这个金贼?”萧天芙顿时立住身,不敢上前。萧天成叹道:“天芙,你是汉家女子,你当真要跟这干金贼混在一起?你怎不为太湖庄想想?”萧天芙忽然银牙一咬,昂然道:“母亲,大哥,二哥,我想得极是清楚明白了,与庆郎在一起我才会开心,我不计较他是什么人。”完颜庆心中万分感动,上前拥住她道:“芙妹,你待我这般情深义重,我今日便是死了也无憾了。”萧太夫人嘿嘿道:“小畜生,我杀了你!”一拐便朝完颜庆击来,萧天芙忽然一个转身护在完颜庆身前,萧为惊叫一声,扑了过去,挡在完颜庆和萧天芙身前,众人惊呼出声。萧太夫人一惊,立即收拐。萧太夫人怒喝道:“为儿,谁教你这么大胆的?闪到一边去!小畜生,我今日拼了老命也不放过你们。”盛怒中将乐儿摔出。华天朗大惊,抢出去接住乐儿。
  萧太夫人怒道:“天朗,你也要来气我?”一掌拍过去直逼乐儿。华天朗不敢躲闪,只得将乐儿护在身后,自己却被萧太夫人一掌打得口吐鲜血,连退三步。华天朗抱住乐儿跪在地上,道:“师娘,弟子的命是你救的,你要杀要剐,弟子绝无怨言,只是师娘得听弟子把话说完。”萧太夫人冷笑道:“几十年来你未曾违背过我,今日却为了这孽子顶撞我?”华天朗听得心中一惊,不由叹道:“师娘,为了江山社稷,弟子自当全力抗敌。只是眼下完颜庆是决不能杀的,非但不能杀,便是一根毫毛也不能伤。”萧太夫人脸一沉,华天朗道:“上月探子来报,金国遣使来宋,完颜庆等人便在其中。若他在我大宋出了事,师娘,小则太湖有难,大则宋金两国兵刀相见。师娘,一直以来,他金国不就是在等待时机?”萧太夫人一怔,只是盯着他。良久,萧太夫人忽道:“天成,你意下如何?”萧天成道:“师弟说的有理,但听母亲做主。”萧太夫人嘿嘿道:“便依天朗之言。”华天朗惊道:“师娘!”萧太夫人道:“你说的极有道理,师娘错怪你了。”便扶起他,华天朗早已是脸色惨白。
  连素清对那少女吩咐一声,那少女上前抱过乐儿,握住乐儿的手朝华天朗拜了几拜。
  萧太夫人扫了萧天芙一眼,道:“你这小情人和儿子我不杀,也不抓了,你若决意随他去做金国的贵夫人,我也不拦你了。我教出这样的女儿,都是我的错。只是他日沙场相见,你可要劝他少杀几个我大宋的百姓。”萧天芙一愣,垂下泪来,道:“女儿愿随母亲回太湖。”完颜庆抱住她道:“芙妹,你决不能随她走!你若回去,那定是死路一条!”
  萧天芙却极是平静,道:“庆郎,你乃我杀父仇人之子,我们今生怕是无缘做夫妻了。太湖庄可以不顾我的幸福,我却不能不顾太湖庄的。你放我走。”完颜庆紧紧抱住她道:“我决不让你往死路上走。”
  连素清叹道:“庆弟,你放她走吧。你仔细想想,皇上怎能允许你娶一个汉族女子为妻?”完颜庆闻言,惊得说不出话来。华天朗走过来扶萧天芙,完颜庆怒吼道:“不许带她走。”华天朗叹道:“完颜公子,这世上有许多事你不愿做也得做的,你二人是决不能在一起的。”完颜庆泪如雨下,萧天芙哭道:“庆郎,你好好待乐儿。”挣开他便奔了出去。
  萧为见状惊道:“姑姑!”忽觉双脚一空,人已被萧太夫人携起。萧太夫人喝道:“走!”一行人便出了院子。
  
  八、意绵绵情丝终难断 泪淋淋毒酒明此心
  
  孟玉函迷迷糊糊中却听有人喊道:“先生醒醒。”他睁眼一看,见是与连素清同来的那少女。
  孟玉函道:“你怎在此?”那少女道:“婢子崔平,奉连郡主之命留下来照顾先生。连郡主送公子他们回了驿馆。先生再休息片刻吧。”孟玉函摇摇头。
  一连几日,孟玉函便只是坐在梳妆台前,望着段飞铃留下的饰物发呆。连素清也一直未出现。
  这夜,凉风习习,皓月当空。孟玉函望着院中点点流萤,又忆起段飞铃。却在此时,段飞铃忽从后边厨房出来,手中端着她平日的拿手好菜。孟玉函只道是在梦中,不禁又惊又喜。段飞铃朝后边喊道:“雪儿,快些将给爹爹的酒拿来。”便听孟雪应了一声,捧着一壶酒走出来。孟玉函道:“铃妹,我想你,我日夜都盼着你回来。”段飞铃脸一红,推开他道:“你尽挑好听的话说给我听么?你欠下的帐我还是要和你算清楚的。”灯光下,她这一笑一嗔,妩媚无比,孟玉函一时间竟看得呆了,将她搂得更紧,柔声道:“要打要骂都由你,好么?”段飞铃啐了他一声,推开他,领孟雪将酒菜摆好。
  孟玉函望了望厨房,纳闷道:崔平方才不是在里面的么?段飞铃似是看破他所想,哼道:“我一家团聚,她在一旁,那成什么话?我点了她的穴道,你心疼了?”孟玉函苦笑落座。
  段飞铃斟上酒,叹道:“玉函,若是往日,我决不回来的。只是今日我是做了妈妈的人了,我只有雪儿这一个孩子。你若有心,便将你隐瞒的事情告诉我,我,我不怪你。”她眼圈又是一红。孟玉函心中十分感动,他深知段飞铃素来心高气傲,今日能这般已是不易,她这番情义自己又怎能辜负?当下握住她的手,柔声道:“铃妹,我——”
  却见孟雪指着门外道:“姐姐回来了。”孟玉函、段飞铃往门外一看,见苏咏波奔了进来,扑入段飞铃怀中,大哭道:“姑姑,我不随他们去,我要跟着你,我是你带大的!”段飞铃抱住她道:“你,你心中还有我这个姑姑?我心里欢喜得很。”苏咏波哭道:“十六年的养育之恩我不敢忘。”段飞铃搂住她道:“说什么大恩。你不要哭,我把事情全说与你听。”苏咏波哭了片刻,这才止住泪,起身斟上酒,递给段飞铃道:“侄女敬姑姑一杯,姑姑喝了这杯酒,我姑侄便仍如当初一般。”
  段飞铃微笑着点头,接酒便饮。忽然,她手一抖,酒杯竟落在地上跌成几片,孟玉函道:“铃妹,你怎么了?”段飞铃微微一笑道:“我太欢喜了。紫妍,我先和你姑父说几句话。”苏咏波望了她一眼,退到一边。孟雪正要去收拾酒杯碎片,段飞铃忽然喝道:“你做什么?”衣袖一挥,将碎片拂到一边。孟雪吓了一跳,吃惊地望着段飞铃。段飞铃心一酸,搂住她道:“雪儿,妈妈吓着你了么?”孟雪愣愣地望着她道:“妈妈,你今日怎么与往常不一样了?”孟玉函见状道:“铃妹,你这是怎么了?吓着她了。”
  段飞铃却是微微一笑,伸手拿过酒壶猛喝一气。孟玉函抢过酒壶道:“铃妹,你怎能这样喝?”段飞铃夺回酒壶道:“玉函,今日你我能坐在一起,我心中十分高兴。当年,只因家中老父为妃嫔争宠之事,迁怒我母亲并将她赐死;又听信皇后之言,将我许与权臣高氏之子。我一怒之下离开大理,谁知那高家的儿子竟然尾随而来。只怪我那时年少任性,不知珍惜高白山一片真心,害得他与苏氏一门俱因我而亡。痛失兄长益友,我心灰意冷至极。直到在嘉兴南湖遇上你,才有了你我今日这段姻缘。玉函,可这十年来我常觉得你我二人间似隔着什么。我深知你隐居西湖实是不得已为之。”段飞铃苦笑一声,又道,“连素清却宁可你死在她手上,也不愿你与别人在一起。她心中怨恨你,但她对你确实是一片深情。他日你若有什么事,她定会拼了性命帮你的。”孟玉函听了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地望着她。段飞铃只顾喝酒,两人间的气氛竟是尴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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