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7期


存盘偶现的睿智

作者:林超然




  她从来就不知道违抗谁,那些人让她戴高帽她就戴。自己的男人做了坏事也该让人家出出气。
  结果游斗时再没人找她,人家放过了她。
  她依旧做她的鞋,一双单,一双棉。
  紫漆柜装满了,再也装不下,她只好一年做两只,一只单,一只棉。今年这一只,明年那一只,用布包了放在床下。
  等这一只一只的鞋在床下放得满满,她等到了一封信,念过书的一个侄子念给她听:“二姐:我对不起你……”
  男人在那里“又有了妻室”,“已经退休”,要带着孩子来看她。
  她的嘴眼张得大大,坐在床上没有说话。
  等一屋子人悄悄走了,侄子也走到门口,她才喃喃地说:“俺再听听。”
  以后几天,她不吃不喝不出门不说话,庄里人都提心吊胆,怕她寻短见。
  我和母亲回老家时,她屋里的电灯已亮起来,她又开始做鞋了。
  她对母亲说:他要带孩子来看俺,咋能恨他?只怕这手硬眼花的,做的活儿他会笑话。
  县里的人来了,说她是“台属”,她似懂非懂。一屋子的生人她有点儿害怕。
  问她有啥要求只管提。
  她犹豫了半晌,絮絮地说:他又有人了,千万别怪他,在外不易,有个人照看他俺也放心。再给俺个箱子,把鞋全装着,走时让他带上,他穿着准中。
  (摘自艾苓著《领着自己回家》,百花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
  [运笔点拨]
  在这篇文章中艾苓差不多是用尽了所有的笔墨却只写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始终无名无姓的“她”。一桩无因无果的婚姻让她只能在做鞋中保有了一世的瞩望,她所有的苦辣酸甜都被缝在了一双又一双的鞋里,我们是笑她的愚还是叹她的苦呢?所有的褒扬与怜惜对她来说都是无意义的。作者在文中没有一句评价和议论,但我们可以相信,她想说的就像舒婷在《神女峰》一诗中写的那样:“与其在悬崖上层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善和美带来的却是人性的失落和无奈。
  文中的故争是作者在陪母亲回老家时听说的,当时那个丈夫还没回来。在老家人的一片赞叹声中,艾苓的心头只有悲哀。1991年的春天,一次与母亲的闲聊中,艾苓再次记起了这个女人。后来艾苓说:“已为人妻将为人母,我更能懂得她,我甚至可以触摸到她了,她的举手投足都和那个时代,那片土地紧密相连。我还是不想匆匆落笔,我在等待创作的激情和灵感,它们只在我虔诚守候的时候才突然降临。坐卧不安地等了十多天,才在一个安静的中午,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铺开了稿纸。收笔的时候初次明白:什么叫‘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艾苓是在终于有所领悟的情形下才写下了这篇短文,浓重的叙事因素使这“领悟”被深深地隐藏到了文字的背后,需要用慎而又慎的态度和细而又细的心思去量裁。但如果换了另一种极具抒情性的语言,你就大可以率真坦白地表露自己的思想,不必害怕别人嘲笑你的单纯和幼稚。同在1991年,她以原名“张爱玲”的署名一举荣获了由《人民日报》(海外版)、中国国际广播电台、中国新闻社、《青春》杂志社联合举办的金陵明月散文大赛一等奖。
  
  [实证之四]
  蓦然看到
  许达然
  以为黧黑一片,可是一仰首,蓦然看到几颗星眯笑,也就微笑了。
  那夜,从梦里醒来,捻开灯,不知惺忪的是灯光还是眼睛。走到室外,只觉夜迷蒙,仿佛夜也在做梦,想仰首深深吸一口气,看到上弦月浮在山岫,像一艘画舫停在蓝海上,顿时觉得自己是船夫,随着地球航行。
  曾航去一个海岛。有一天爬山时,惊喜地发现一朵百合花开在一片绿中。如果那次的爬山是一首诗,那朵在山上瞥见的百合花,该是最美的一句了。我没有采它的欲望,因为如果采它,它很快就枯萎,我不愿为花写挽歌,蓦然看到它已使我满足。如果想都拥有一切所喜爱的东西,就不会有满足的喜悦了。
  摩西率领下的犹太人出埃及,走了好远好远的路,倏忽看到约旦河,多狂喜!茫茫海上,几乎绝望时,远远瞅见岛,使死沉沉的船充满希望与欢乐。在一丛陌生的脸孔中霍地出现一张熟悉的脸孔,两个惊喜相遇。一个作家也许长时间思索稿笺仍空白,却因瞥见一片云、一只鸟、一朵花或一棵树而勾起灵感。在一篇冗长的文章里,瞬间看到警句,多振奋!卡罗尔笔下的爱丽思,梦跌入兔子洞里,惊愕看到一个与大人的世界全然不同的奇境。蓦然看到的许多事物常使我们惊喜,但不是在爱丽思的梦,而是在我们现实的生活。
  只不过是轻瞟一缕轻烟,你就袅袅冥思,而有一日的喜悦。人生许多美丽常开始于刹那。陶渊明采菊东篱下,那蓦然看到的悠然,从晋朝以来,不知羡杀多少人。一位将闭上眼睛的老人,恍惚看到远行的孩子回到身边,惨淡的嘴角顿时浮上一丝微笑,而含笑离开人间。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人生的画面还可以因为蓦然看到而添上一笔。
  在炮声暂停的战场上,一个士兵疲惫地把视线移到天空,看到一朵云在飘浮,顿时使他陷入久违的遐思,忘记适才的紧张而松懈在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突然一声炮响传来,那士兵在遐思中倒下去。那士兵死得并不像战士,却像诗人;他死得并不悲壮,却凄丽。
  爱默生在日记里曾写:“自然是个轻佻的女子,以她所有的作品引诱我们。”说自然轻佻,也许是因她有太多的美。在大自然中,霎时看到的常觉得“美”;但在人间,见到的却常觉得“不美”。人这个筹码,常使大自然的天平不均。尤其是住在城市里的人,甚至整天嗅不到泥土的芬芳。如果把视线移向自然,眼睛与心灵就有许多欣喜了。
  三百多年前,英国有个年轻人蓦然看到苹果落地,匆匆一瞥使他构思了革命性的理论。思索蓦然看到的欣喜吧!那使生活轻松与丰富的酵母。
  (摘自《许达然散文选》,百花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
  [运笔点拨]
  许达然原名许文雄,1940年出生于台湾省台南市,美国哈佛大学硕士,芝加哥大学博士,现任教于美国西北大学,著有散文集《土》(1979年)、《吐》(1984年)、《水边》(1984年)、《人行道》(1985年)、《防风林》(1986年)等。他是一位社会责任感极强的作家,对底层黎民百姓命运的关切一直是其作品的母题。“只不过是轻瞟一缕轻烟,你就袅袅冥思,而有一日的喜悦。人生许多美丽常开始于刹那。”“思索蓦然看到的欣喜吧!那使生活轻松与丰富的酵母。”在《蓦然看到》这类似警句的文字中,我们领教了作家对意象的准确把握和对语言的精细处理,而在文中更为引人瞩目的是作家入微的观察和任意往来的想象,一个个看似无关的镜头被作家拼接起来,共同完成了一个生动的主题。
  显然,为这篇《蓦然看到》,作家经历了许久的酝酿,纤细的、以巧取胜的文字实在是让人读来不禁颔首频频。作品像一湾溪水一般由一点一点的涓涓之流汇合而来,但这蕴蓄而来的水到渠成和一朝喷泻却产生了柔美的魅力,让你也会不由自主地去寻找生活中自己也曾有过的一次又一次“惊艳”般的感受。作家惯于运用暗示,对比、烘托等艺术手法,在意象的选择与营造中渗入自己对人生、社会、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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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