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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即地狱:《禁闭》的意思
作者:仵从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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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闭》可被视为哲理剧。剧作无论是整体的构思、还是角色的设置、戏剧冲突的组织以及人物语言都显示出其哲理性。从整体构思看,它立足于“他人就是地狱”这一基本命题,构筑了地狱的空间并安置了三个亡灵,使他们在具有强烈象征意味的舞台空间演出这场人间的活剧。在角色设置上,它让每一人物都成为表达基本命题的形象符号。他们既是一个“我”,也是一个“他人”。在戏剧冲突的组织中,它安排了一个“追逐与排斥”的旋转木马式三角形依附关系,除了因之保持了戏剧高度的单纯、紧凑与氛围的紧张之外,更重要的是使“他人就是地狱”这一抽象的哲学命题得以形象化地表现与阐释。在语言上,以简洁、明快、直白的形式出现的深刻、精辟、富于哲理意味的语句不时可见。除“他人就是地狱”这一名句外,诸如“我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另外两个人的刽子手”、“你的生活就是你自己”、“我仅仅是一道盯着你的目光”等等,都有隽永的哲学意味。它们都极好地促成了剧作浑然一体的哲理剧特色。
其次,它是一部典型的“情境剧”。萨特所主张的情境剧主张以情境取代性格;主张选择人的共同情境予以表现;主张表现人在情境中的选择与性格的形成。在《禁闭》中,性格自然没有成为作者首先关注的对象。他关心的是现代人生存的共同处境。作者精心设计了剧中人的旋转木马式的三角形追逐与排斥的巧妙关系。这一极富戏剧意味的关系使剧中人所处情境异常尖锐:彼此依附,彼此制约,难解难分,但又必须面对选择与可能的自由——当地狱密室之门打开的时候。就剧本言,这是加尔散、伊内丝、艾丝黛尔的处境;就情境剧理论言,它又是萨特眼中的每一现代人生存的共同处境。这样的戏剧情境对剧中人发出多种召唤——走出地狱或是“继续下去”——他们必得在多种可能中作出自己的选择。情境之尖锐使回避成为不能。剧中人正是在各自作出选择的过程中纤毫毕现地表现并形成了自我的性格——加尔散的怯懦、伊内丝的阴狠、艾丝黛尔的疯狂——这是他们生前的恶的展示,又是在新的境况中的延续。恶的本质再一次铸定。“选择”与“性格之形成”这是情境剧理论认为戏剧中“最使人感动的东西”,这也确成为《禁闭》中最引人注目的内容。虽然情境剧重情境甚于性格,但正如《禁闭》所显示的,这并不意味着人物性格的不存在或无光彩。加尔散、伊内丝、艾丝黛尔在选择之中显示的性格及其最终的完成都成为剧作夺目的部分。成功的情境剧的《禁闭》在艺术上是一部炉火纯青的现代戏剧精品。在萨特最具影响的剧作中,《禁闭》是高高在上的。
(责任编辑:水 涓)
附:
禁闭 (节选)
第一场
……
伊内丝:怎么样,加尔散?我们现在像虫子那样一丝不挂了;您看清楚一些了吧?
加尔散:我不知道。可能清楚一点了。(怯生生地)我们难道不能设法互相帮助吗?
伊内丝:我不需要帮助。
加尔散:伊内丝,他们把所有的线都弄乱了。您只要做一个小动作,您只要举起手扇扇风,艾丝黛尔和我就能感到振动。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都不能独善其身。我们不是一起完蛋,就是一起摆脱困境。选择吧!(稍停)发生什么事啦?
伊内丝:他们把房间租下了,窗子开得大大的,一个男人坐在我床上。他们把房间租下了!他们租下来了!进来,进来,不要拘束。这是个女人,她朝他走过去,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他们在等什么?为什么不开灯?什么都看不见了。他们是不是马上要拥抱了?这个房间是我的!它是我的!他们为什么不开灯?我已经看不见他们了。他们在低声说些什么?他是不是会在我的床上爱抚她?她对他说,现在是中午,烈日当空。那么,我是变成瞎子了。(稍停)完了,什么都不存在了:我既看不见,又听不见。那么,照我看,我与人间已经一刀两断了。再也不能挽回了。(颤抖)我感到空虚。现在,我完全死了。整个儿全在这儿了。(稍停)您刚才说什么来着?您说过要帮助我,是吗?
加尔散:是的。
伊内丝:帮什么?
加尔散:揭穿他们的诡计。
伊内丝:我能帮您什么呢?
加尔散:您也可以帮助我。要求不高,伊内丝,您只要表现出一点善意就行了。
伊内丝:善意……您要我到哪儿去找善意?我已经腐烂了。
加尔散:我还不是一样?(稍停)可是,我们不妨试试看,您说呢?
伊内丝:我已经枯竭了。我既不能受惠也不能施与,您要求我怎么帮助您呢?我好比一根枯枝,火快要烧着它了。(稍停,她注视着艾丝黛尔,艾丝黛尔把头埋在手掌中)弗洛朗丝是金发女郎。
加尔散:你知道这个小娘们会是您的刽子手吗?
伊内丝:也许是的,我也猜疑到这一点。
加尔散:他们是通过她来掌握您的。关于我,我……我……我对她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如果从您那方面……
伊内丝:什么?
加尔散:他们设下了一个陷阱,他们窥视着您,看着您会不会上当。
伊内丝:我知道。您呢,您本身就是一口陷阱,您以为他们没有预料到您这番话吗?您以为其中就没有我们看不见的陷阱吗?一切都是陷阱,可是,这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大不了呢?我自己也是一口陷阱,我对她来说是一口陷阱。也可能是我把她逮住。
加尔散:您什么也逮不住。我们像旋转木马似的一个追逐一个,永远也碰不到一块去,您可以相信,他们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不要管她,伊内丝,把手松开。否则,您会给我们三人都带来不幸的。
伊内丝:我是个肯松手的人吗?我知道我将会有什么报应。我这把火要烧了,我烧着了,我知道这是无休无止的,我全明白,您以为我会松手吗?我会把她抓在手里,她会用我的眼光来看待您,就像弗洛朗丝看待另一个人一样。您跟我诉说您的不幸有什么用呢?我告诉您,我全明白,我甚至不会怜惜我自己。陷阱,哈!陷阱。当然,我掉到陷阱里去了,那又怎么样?要是称他们的心,那再好也没有了。
加尔散:(搂住她的肩膀)我呀,我会怜惜您的。看着我,我们是一丝不挂的,从里到外都是赤裸裸的,我可以一直看到您的心底里。我们被一根线牵在一起。您以为我会损害您吗?我什么都不悔恨,什么都不抱怨。我跟您一样,也枯竭了。但是,我却怜惜您。
伊内丝:(在他说话时,她随他搂着,这时甩开他)别碰我。我讨厌别人碰我。收起您的怜悯心吧。算了,加尔散!这个房间里还有许多陷阱是为您设下的,是针对您的,是为您准备的。您最好多管管自己的事。(稍停)您如果让我和小娘儿们安安静静,我可以不损害您。
加尔散:(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耸耸肩)行。
艾丝黛尔:(抬起头)救救我,加尔散。
加尔散:您要我干什么?
艾丝黛尔:(站起来,走近她)我,您来帮帮我。
加尔散:您跟她说去。
[伊内丝走近。她站在艾丝黛尔背后,紧挨着她,但不碰到她。在以下的对话中,她几乎在她耳边私语。但是艾丝黛尔向加尔散转过脸去,就像加尔散在向她提问似的,她朝着他回答伊内丝的问话。加尔散看着艾丝黛尔,没说话。
艾丝黛尔:我求求您,您答应过的,加尔散,您答应过的!快点,快点,我不愿一个人留在这儿。奥尔加把他带到跳舞厅去了。
伊内丝:她把谁带去了?
艾丝黛尔:皮埃尔。他们在一起跳舞。
伊内丝:皮埃尔是谁?
艾丝黛尔:是个小傻瓜。他管我叫作他的“活水”。他爱过我。她把他带到跳舞厅去了。
伊内丝:你爱他吗?
艾丝黛尔:他们又坐下来了。她已经气喘吁吁。为什么她要跳舞呢?为了使自己瘦一些罢了。肯定没有,我肯定没有爱过他。他才十八岁哩,我又不是吃小孩的女妖精。
伊内丝:那你就随他们去吧,这关你什么事?
艾丝黛尔:他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