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不过是烟雾一场

作者:宋 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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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的菜如此一一收拾好,置冰箱;中午的菜也一一洗净切好,蔡水清就换了一身干净外衣,出门接儿子了。儿子上小学一年级。
  蔡水清的第二双皮鞋又湿透了。还是雨,是大雨和暴雨交替着那种下法。全城的人相向而过,互相都闻到了彼此雨水汗水互相作用的潮馊的味道。
  钱红吃到了剁椒鱼头很开心,一个人几乎吃了一大半。趁儿子不注意的时候,亲了蔡水清一口。蔡水清心情挺好,听外面的暴雨狂风,想自己家如此温馨,真是挺好。蔡水清说,棋友老辛要他晚上去吃饭。钱红先是高兴,后来也发愁,说,下雨呀。
  蔡水清闷闷不乐,晚上也许会停了吧?钱红跑到窗边观察了一下天象,说,可能停不了。昨天的天气预报有四条雨线呢。老辛也是好玩,什么天气不好请客,挑个台风暴雨天。 蔡水清更不想去了。钱红说,他倒是第一次请客,下雨天还不改变,是真心诚意呢。争取去吧。多个朋友多条路,别那么孤独样。
  
  下午2点05分,送走儿子和钱红,蔡水清又湿了一身。这暴雨还是没停的意思。蔡水清估计老辛午睡起床了,就打了个电话。蔡水清说,我看这雨不会停呀。
  老辛说,哎呀,等一下就没雨了。让你带老婆你又舍不得,不带老婆你又舍不得家。来来来!少?嗦啦!
  蔡水清只好放了电话。心情惆怅。他不知道为什么经常有一种惆怅的感觉劈头盖脸地打来。它甚至不是非物质性的,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种东西的性状,包括气味,颜色,质地,可是,他表达不出它任何一种的物质特性。4月份的GRE考试已经考过了,成绩应该要出来了。他知道成绩不会好,感觉依然不理想,可是,面对钱红父母,他只好顺水推舟,说普通考试和去年10月考得差不多,专业考试应该比去年好一些吧。他知道钱红父母早就托人在国外找关系。钱红家里的人,非常鼓励他出去,他们也坚信他一定能够出去。可是,连续三年,蔡水清的GRE,也就是研究生入学考试,成绩都不行。其实三年前,他倒是通过了托福考试,639分,可是签证被拒签了。当时,签证有两个窗口,大家都说,左边窗口的那个美国男人好说话,右边那个台湾籍女人非常倨傲,十个过去几乎就是十个被拒签。蔡水清非常紧张,但是,按这样正常的六七分钟一个,他应该是轮到那个左边的。也就是容易签证的那个美国男人;可是,右边那个厉害的台湾女人,居然一分钟不到,就把蔡水清前面的一个信基督教的年轻女孩,拒签而出。一分钟不到啊,当时排在蔡水清前面的那名女孩,不断告诉他,说她的英语不太行,非常非常希望不要碰到那个台湾女人。蔡水清看着她反复地、那么虔诚地祈祷着,很担心上帝真的帮了她,那他就死定了。可是,没想到,上帝没有帮助她,转眼之间,竟然被人以如此羞辱的方式拒签。蔡水清方寸大乱,这当然意味着,上帝也抛弃了他。他对右边的窗口,怀有更深刻的恐惧心理,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口语只会比女孩更烂。原以为这样的排列,他可以避开那台湾女人,没想到,那个信教的女孩,是那么地不顶事和不走运,这样就变成他也要到右边窗口过招了。这一天是他生日,一早上排队的时候,他就构思了要好好利用这个特殊日子,加强与签证官的印象,可是,一看到那女孩抽泣奔出,他就一脑筋乱码。硬着头皮走向右边窗口时,他几乎停止了任何思维。我肯定完了,我肯定完了。他就这么想着,就看见了窗口里那个面貌冷漠、化妆精致的台湾女人。
  那狗娘养的台湾女人,竟然一句中文都不肯说,而且脸上一副鄙夷混着苛毒的表情:那个表情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早看透你!不就是想移民嘛!
  递上材料,蔡水清在她看自然情况的时候,按构思就应该很自然地说,今天是我生日,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可是,才讲了半句,蔡水清就结巴了,而且是完全结巴,他因为自己的结巴,更加狼狈。窗口里面的台湾女人就轻蔑地抬了抬银色的眼皮。冷冰冰地说,生日快乐。
  蔡水清私下跟钱红交换过意见,温柔而顽强地告诉她他其实并不想出去,他觉得现在挺好。可是,钱红不这么认为,钱红认为他现在还不够好,因为他们家里都认为他这种人才应该出去。钱红爸爸妈妈现在逢知识圈的人,就畅谈小女婿的前途。大家都一致看好蔡水清的前途。钱红家人和所有他们知识圈的朋友都认为,外面做学问的环境好,将来做海龟派也挺好。所以,蔡水清就只好把这列为规划中。钱红其实也知道他大学毕业时的英语四级是做了小弊混过的。钱红知道蔡水清的英语讲得像日本人,普通话讲得像英国人,他确实有点语言障碍。但是,钱红还是说,不是说有志者事竟成吗?
  今年的GRE成绩肯定比去年差。当然,即使成绩真的不理想,钱红父母也不会说一句重话的,他们会安慰他,鼓励他。他们一直能够在任何时候保持教养和风度。这是很了不起的。
  蔡水清站在窗前,痴痴地看了好一会天崩地裂似的暴雨。十月份再考吗?还得考,就像这没完没了的雨。
  蔡水清打开电视。虽然真的没什么事可做,虽然家里什么人也没有,可是看电视还是有做贼的感觉。因为钱家人太鄙视电视了。他们坚持认为,那是没文化的小市民生活。蔡水清突然想起岳母最近心脏不太好,赶紧关了电视,打了个电话过去。
  妈你今天怎样?
  岳母说,唉,我很好,就是这雨下得烦人哪。
  天气变化很大,妈你和爸注意别受凉了。
  会呀会呀。你爸爸有点咳嗽啦。
  那我晚上过去看看?
  这么大的雨,你跑什么跑,好好在家里呆着,我随口一说,你就急,这孩子!可别告诉红儿。没事。你们自己小心。这边有晓丽他们哪。
  电话放下。蔡水清再打开电视,不知道是什么片名,挺逗,古装戏,说一个混混当官的故事。
  
  6点的时候,暴雨还在继续,有时候极其剧烈,像是全国爱打腰鼓的人都跑出来狂敲滥打。蔡水清就又打了电话想说不去。棋友老辛说,就等你啦!老付他们马上就要到了。蔡水清就给钱红打电话,要她下班去接儿子。然后他又给钱红和儿子分别留了字条。
  蔡水清的家在响泉山,空气很好,市政府是为了引进人才专门给引进的人才们留的房子。从山上的林荫小道盘旋而下到公园西路,要15分钟。很多引进的拔尖人才喜欢在清晨或黄昏在这条林荫弯道上散步,寒暄;蔡水清从来不散步,他总是来去匆匆。他还抱怨过交通太不方便。要是打的,总要走到山下,就是说,至少是15分钟后的事了。而且路口一个工地在施工,马路在修补,到处都是旧木板、石头和水泥,很不好走。蔡水清早上的雨伞就是在那个地段被刮翻的,当时,他提着鱼头、茭白、芫荽等菜,在建材和积水中间,青蛙一样跳跃,光顾着寻找下脚点,雨伞就遇难了。
  蔡水清打了出租车应召电话。占线。蔡水清打了20个应召电话,还是占线。一直打到7点10分,棋友老辛的电话打过来了。怎么样啊?酒都倒上就等你一个啦。蔡水清说,就来就来!我在打召车电话。蔡水清本来想说,我实在不方便哪,腿关节酸疼得很。我明天去你家吃剩菜吧。可是,蔡水清不习惯这样放肆。
  老付、卫东他们都出来接电话,咋咋呼呼像梁山好汉一样说话。蔡水清很有些不好意思。
  蔡水清说就来,就来。
  召车电话还是打不通。
  蔡水清在暴雨中徒步下山。其实不要15分钟,只是两分钟,他的外衣长裤全湿透了。一直没车,蔡水清满心希望邂逅空车,但一直没有。到路口,没想到早上还能以蛙跳的方式行走的地段,已经全部是不知深浅的汪洋一片。极目左右,到处是水雾茫茫,迷茫的车灯和黑暗的雨水在远方交战。蔡水清想了想,决定把皮鞋、袜子脱下来,他赤脚趟过路口工地的至少300平方米的积水场。
  凶杀案不是这时候发生的,这时候,一切都没什么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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