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不过是烟雾一场

作者:宋 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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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水清渴望实现一种人生的超越,要做一个全新的人,他的这一出发点无可厚非,而是在这一过程中产生的痛苦与分裂让他迷失了自己,也让别人误读了他。当蔡水清最后说他不知道“丁忧”与“骊歌”这两个词时,令人深思。是生活让蔡水清忘了它们,还是蔡水清在潜意识中排斥它们呢?
  须一瓜的小说中有许多类似蔡水清的人,《蛇宫》中的印秋、那人,《穿过欲望的洒水车》中的女司机和欢等等,他们都是在生活中被挤压的变了形的人,他们释放自我的方式也是极端而隐秘的,他们构成了须一瓜小说中的独特群像。生活使须一瓜深刻,须一瓜的深刻使我们反省。
  (责任编辑:吕晓东)
  
  ①②申荷永.荣格与心理学[M].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10. P69.
  ③刘烨.弗洛伊德的智慧[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5.2. P7.
  
  附:
  雨把烟打湿了
  须一瓜
  
  四十四天前的晚上,也是下雨,下非常大的雨。实际上是下了49个小时的全程暴雨。气象部门说是台风过境带来的暴雨,日降水量达到历史最高记录。蔡水清接到棋友电话时,正在菜场买鲢鱼头。他本来是不需要冒雨来买胖头鲢的,冰箱里有鲜虾、排骨,还有两包钱红爱吃的鲜黄花菜,也有儿子爱吃的土豆。可是,昨天晚上,钱红说,好久没吃你的剁椒鱼头了。
  当时,窗外是瓢泼的大雨。陶土色、纸质罩的床头仿古台灯下,钱红在看一本家庭文摘杂志。蔡水清更早就洗了澡,检查完儿子作业,安置他睡下,就在客厅等钱红。钱红在浴室。钱红出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红树林专家的父亲和大学教授退休的母亲,还有钱红的哥哥姐姐们,都不喜欢看电视,所以,蔡水清也不开电视,他拿着电蚊拍在客厅寻找蚊子。他已经注意到,他家的蚊子只有几只,一般栖息在黑色的博古架上。
  钱红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直接往卧室走。蔡水清定睛一瞧,知道钱红又没擦脚。生活中钱红是个非常粗心的女人。蔡水清搁下电蚊拍,到洗手间拿了一条白蓝条的松软干毛巾。钱红咯咯地笑着,怕痒一样说,我不是故意的。下次改。蔡水清蹲在床前,把钱红的一只脚包在松软的毛巾中,一个趾缝一个趾缝地擦过去,然后检查一下,再换一只脚。
  蔡水清很整洁,除了长相,你看不出他来自连很平常的苹果都没看过的贫困农村。但是,他是有教养的。虽然在大学的时候,钱红因为这样的人追求自己,感到非常丢脸;虽然,钱红的父母兄姐,起码有两年多无法接受钱红这样的男友,但是,蔡水清滴水穿石地改变了这一切。
  蔡水清开始擦浴室地上和墙上的水渍。这是他每天的工作。因为有个同事家的浴室不好好打理,湿气闷在浴室,浴室的木门发霉不说,还渗透到客厅的墙上、木地板上。它们都变黑了。钱红开始也擦,后来蔡水清说你做事太不清楚,还是我来。所以,那以后,无论钱红什么时候用毕浴室,蔡水清都会再进去,擦天抹地,甚至蔡水清已经在床上了。
  闷雷和闪电都在家的外面。暴雨叭啦啦啦下得很痛快,蔡水清喜欢这种淋漓痛快的暴雨。心情很好。没有暴雨骤风,还真的感觉不到家有那么温馨。蔡水清上床后抱了抱钱红,钱红在看那本家庭文摘杂志。钱红把身子转过去,说挠挠背,痒。
  当然是骗人。蔡水清知道,这是钱红姥姥从小给钱红养成的坏习惯,是钱红妈妈有一次喝茶的时候告诉蔡水清的。当时,蔡水清已经每天晚上在挠钱红的背了,而且起码要挠10分钟,动作要不轻不重,范围要疏而不漏。不挠,钱红就撒娇说睡不着。但是,岳母在阳台上揭露钱红的时候,蔡水清笑笑。没有说明什么。其实,是钱红悄悄告诉了自己母亲,为了证明自己嫁给了一个多么体贴人的男人。
  挠背的时候,钱红还在翻杂志。她突然就说,好久没吃你的剁椒鱼头了。
  蔡水清说,想吃?
  钱红说,想吃。
  
  四十四天前的白天,也就是暴雨如注的时候,蔡水清挤在印关大菜场潮乎乎的人群中。很多人的雨伞水、装菜塑料袋的水渍,都滴在蔡水清的身上。蔡水清自己也是潮乎乎的,自己的雨伞水也滴在别人的身上。
  卖鱼的摊主换了个小姑娘。本来蔡水清都是在这买鱼,今天还是习惯地到这里停下。小姑娘跟他笑笑,看来知道他是老主顾。蔡水清就等。小姑娘在帮前面的顾客剖鱼,一边招呼他要什么。蔡水清指着胖头鲢说:原来那个,是你……
  小姑娘说,是我妈妈!下雨天关节痛,来不了啦。
  蔡水清也觉得自己的腿关节有点疼。他弯腰按摩了一下,果然,更明显了。小姑娘业务水平不如她妈妈。她妈妈总是把鱼杀得很干净,而小姑娘把鱼杀得乱跳。一个挑拣鱼的瘦女人被溅了鱼水,很生气地咒骂小姑娘,然后,忿忿甩手离去不买了。这时候,蔡水清的手机响了。就是那个棋友。他说,晚上到我家吃饭!
  蔡水清大声说,下雨呀!
  棋友说,哎,晚上就不下了。大家聚聚吧,好久没见面。我太太现在会做韭菜摊饼了。
  蔡水清问,还有谁呀?
  棋友说,就我们几个,你,老付,林与基,周卫东。你要不要带上太太?
  蔡水清说不要,蔡水清说,有什么特殊的事吗?
  屁事。就是想聚聚。饭店里请不起,家里来吃点家常菜,你不嫌弃吧?
  蔡水清说,我就爱吃家常菜。
  那还不是!好!6点半。
  蔡水清收好手机。他心里老大不快。棋友的太太是蔡水清的老乡,老付他们是围棋爱好者培训班认识的,分在一个小组,互相对弈比别人多了些,谈不上什么深交。蔡水清甚至不太喜欢他们。可是,钱红一直认为蔡水清没有朋友做人未免太失败,虽说,蔡水清在这地方如今也算小有名声,可是,名气之外,钱红觉得他有点寂寞,就是说,似乎从来没有人想交结他,比如,春节几乎没有人会来电问候他,更别提别人一到节日,那种热闹非凡的手机短信了。本来他们老乡会的蔡芬芬理事,知道本城来了这么个领政府津贴的人才老乡,主动联系上门,用流畅热情的乡音土话,要请他参加老乡会,甚至让他出点钱当副理事,蔡水清一口拒绝了。后来蔡芬芬又来说不要他出钱,也请他出任老乡会副理事,蔡水清还是拒绝了,而且是用普通话拒绝的。蔡芬芬后来知道他其实连老乡会都不乐意参加,从此就不给他打电话了。当然,老乡们的任何活动,他也就更不搭理了。蔡芬芬留下的老乡联谊会通讯录,他直接送给儿子做了草稿纸。也可以说,除了被迫和蔡芬芬老乡交流,他从不搭理什么老乡会。
  钱红说,这样不好吧?
  蔡水清说,天下最无聊的就是老乡会。都是些什么人啊?有这时间,不如自己搞点学问。钱红不知道他们那老乡会里到底是些什么人,但她倒是不喜欢蔡芬芬那么大年纪了,还是扮可爱装天真的样子。所以,她就不再坚持立场。但是,她一向鼓励蔡水清多交朋友。因此,当蔡水清和围棋培训班小组棋友搭上——受训围棋,是因为钱红爸爸和钱红哥哥他们都喜欢下围棋——钱红就热情撺掇他请这些棋友在月亮桥吃饭。蔡水清只好请了。如果有人请蔡水清吃饭,如果蔡水清说,今天晚上我有应酬,钱红就非常高兴,高高兴兴地带着儿子去吃洋快餐。
  蔡水清买菜回到家,先把一身透湿的衣服换下,然后修伞。因为一阵狂风把伞全部翻了身。蔡水清在暴雨狂风中将它们用力翻回来的时候,动作太急,把伞骨可能扯断了。这是一把新伞呢,伞面是棕色和黄色相间的暗格子。
  胖头鲢鱼头洗净抹上细盐,本来最好是腌到晚上烧,味道透,可是,晚上要出去,钱红肯定不会烧,因此,只好中午做出来。然后。蔡水清把新鲜的黄花菜从冰箱取出来。他把花心中的黑蕊一一摘掉。这个活很费时,可是,如果他不处理好,钱红是绝不会去一朵朵掰开花瓣,祛除黑蕊的。据说,黄花菜通常是吃晒干的,如果你要吃鲜的,就有中毒的危险,除非你把黑蕊去掉。蔡水清每次都这样办理。因为钱红非常爱吃新鲜黄花菜。黄花菜炒肉丝,软腰条的肉已经划好丝,和摘好的黄花菜一起放在一个盒子中。盒子上贴上留言字条:合炒。放盐、味精,起锅时喷点绍兴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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