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尖叫

作者:王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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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说什么,怎么会把你惊醒?”米香说。
  “你只是喊培绍培绍!培绍培绍!好像培绍在后边追你。”月花说像培绍这种人你怎么还会在梦里梦他?
  “我还说什么?”米香又问。
   “没呀。”月花说没听米香说别的什么。
  “我是不是什么也没说?”米香说。
  “像培绍这种人你还怎么会想他?”月花说。
  “我怎么会想他?”米香说。
  “你不想他怎么还会在梦里喊他?”月花说。
  “我不会再喊他。”米香想想,说。
  隔一会儿,米香忽然又推推一边的月花,小声说月花你来圆圆这个梦,我妈梦见培绍在屋顶上头朝下倒着走,头发还湿漉漉的,他头朝下倒着走,你说是什么意思。米香把她妈的这个梦讲给月花听。月花却在一边迷迷糊糊说睡吧,睡吧,明天还要争取一千个鸭子头。
  再睡的时候,米香就在自己嘴里塞了一个手帕,这下子好了,再有噩梦降临,米香不再担心自己会喊出什么来,这一觉结果睡得很香。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外边是一片鸭子的叫声:“呷呷呷呷、呷呷呷呷”,鸭子都是从四面八方收来的,在厂里用精饲料填养一段时间然后再宰掉。米香在厂里待了一个月,人渐渐胖了起来,脸上也有了颜色,只是到了夜里睡觉的时候必定要用手帕把自己的嘴紧紧塞住,不塞住嘴她就无法入睡,有几次,她被那一千只鸭脖累得一躺到那里就睡着了,但马上又会惊醒过来,原因是她想起自己忘了把嘴塞往。
  “我是不是说了梦话?我都说了些什么?”米香有时还会问月花。
  “你到底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月花问米香。
  米香说她没事,什么事也没有,一点点事都没有。
  
  11
  是六月,六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卤味厂的女工们都在“嗡嗡嗡嗡、嗡嗡嗡嗡”的电扇下做着手里的活儿,这几天厂里不但在做鸭头、鸭翅和鸭脖,而且又在做皮蛋,所以厂子里到处是一股生石灰和稻米壳的味道。六月的时候,镇里的福利双色球彩票车每个星期都要来厂里卖两次彩票,彩票车每次来都是中午,所以厂里也鼓励女工们去买,也算是对福利事业的支持。彩票车的出现让米香特别高兴,因为她的手气特别好,连中了两个十元,钱虽然不多,但米香兴奋的一颗心“怦怦”直跳,把那两张十元的票子看了又看,她甚至想,要是一下子抓到个几十万该有多好,她在心里还是想着培绍,如果有了钱,培绍也许就不会那样凶恶地对待自己,如果有了钱,她也想好了,自己也许都愿意随培绍去北方做生意,做什么生意都行。只是这样一想,她的心里就更乱。培绍呢?这个人现在在什么地方?米香偏偏不肯想培绍的死,所以彩票车一来米香就特别的兴奋,一定要买两注,也许,也许就这两注就会让她一下抓到几十万,也许培绍还在。米香是,一到了星期一和星期三的中午耳朵就好像会长长,会从车间里伸出去伸出去,伸到很远很远,伸到很远做什么?捕捉汽车的声音。这个中午,是收工的时候了,外边又响起了汽车的声音,女工们纷纷放下了手里的活儿,从鸭头鸭翅鸭脖的包围下冲出了车间,那辆车从厂门那边开了过来,却不是福利彩票车,而是一辆警车。这辆警车“吱”的一声定在了办公室的前边,过了没多久,女工们就看见刘家正一步深一步浅慌慌张张地陪着那三个警察朝这边走了过来,没有人能看到米香在那里抖。米香明白是培绍的事发了,只是她拿不准培绍是死了,还是怎么了?会不会是要她去认一认已经烂臭了的培绍?也许,真是培绍还活着?只不过是给打残了,米香两眼直直地朝那边看,那三个警察却径直在刘家正的带领下走到了米香的跟前。
  “她就是米香。”
  刘家正指了一下米香,对那三个警察说。
  围在米香周围的人,很快都知道了,月花也知道了,原来培绍被人杀了,却没有杀死,也算他命大,只被打得四肢皆断,然后被人头朝下硬塞到一个楼房顶上的水箱里,多亏那水箱里只有一点点水培绍才没有死,虽然没有死,但培绍现在已经成了植物人,只有一口气在,而且两条腿也已经截了肢。杀培绍的是镇里的赌鬼二炮手,二炮手也已经交待了,是另外一个人花一万块钱雇了他,那另外一个人叫李贵来,那李贵来也交待了,是另外一个人用两万雇了他,他害怕杀人,就用一万又雇了二炮手,这样一来,李贵来就什么也没干白挣了一万,而李贵来也供出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那就是疤头,是疤头雇了他要他去把培绍干掉。而疤头呢,也供出了一个人,那就是米香,是米香雇了他,要他把培绍杀掉。月花在一边张大了嘴,看着米香,看着米香,她忽然有一个冲动,就是忽然用双手抓住了米香的两条胳膊,她觉得米香实在是太可怜了,她把米香摇了又摇,但她不知该对米香说什么好。那三个警察很快把月花拉到了一边。这三个警察把米香带走的时候对月花说了一句话,说镇上的人都清楚米香的情况,但米香就是不该这么办。她不该这么办。
  “还有法律呢?还有法院呢?米香怎么可以这么干,米香怎么不求助法院?”一个警察严肃地说。“是啊,”刘家正也跟在一边说,只是不知道他是在对谁说,刘家正说:“这事可闹大了,模范镇的牌子这一下子要挂到别处了,米香怎么,怎么不求助法院?”
  也就在这时候,米香忽然发出了一声无比凄厉十分怕人的尖叫,声音拖得很长很长,一直拖到米香的嗓子突然哑掉。那些刚刚还在“呷呷呷呷、呷呷呷呷”叫个不停的鸭子忽然都停止了叫,都耸起了脖子,吃惊地望着这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是米香的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是米香不绝的叫声。
  
  附:《尖叫》创作谈
  
  我始终认为家庭暴力这个毒瘤是生长在社会这个肌体上的,我们面对家庭暴力有时候往往是束手无策,或者是一如面对一团无法理出头序的乱麻,不知道怎么下手去解决,我们常常试图从人情上解释这个问题,从人情上处理这个问题,我们的传统认识总是停留在家庭生活这一美好模式上,那就是“花好月圆”,无论夫妻间多么苦难,我们的第一想法是让他们和好。民间的一句话“劝合不劝离”,实际上是极端错误的,离婚有时候也是一件好事,是对双方的拯救,是对双方的解放。有时候,我们怀着好心,却在干着一件不可饶恕的坏事。我们怀着一颗好心,却在给家庭暴力的毒瘤输送可以让它生长的养分。人的生命和感情有时候是十分柔弱的东西,一个人在世上生活七十年或八十年,如果有十年二十年总是在家庭战争中度过,那真是一种苦难。我的一个朋友,因夫妻不和而离异早已是事实,而他们为了孩子,悄悄离了婚,却约定不要让孩子知道他们已经离婚的这一事实,居然还装模作样地生活在一起,那种疏离和冷漠一直延续到孩子考中大学,将近十二年,真是让人不敢想象,他们的情感和生活,言谈和举止难道一点点都不会影响到他们孩子的成长?芽看上去他们对孩子有一份儿挚爱,实际上是刻骨的伤害!而同时也在伤害自己。我回到我曾挂职的乡下去,我的乡下朋友给我诉苦,让我找找人想想办法让他的儿子和儿媳妇把婚离了。我当时很吃惊,而到了后来我更加地吃惊,我待过的那个地方,为了保持先进,居然连离婚都下指标,前年十个指标,去年五个指标,今年两个指标,明年也许一个也没有,你去了法院也不给你离,你痛苦得不能再生活下去,也不给你离。这是一种真正的残忍,一种看上去十分善意而温情的残忍,于是,我写了这篇小说,为了减少一些家庭暴力,为了让每个人都能及时地过上另一种生活而避免更多的苦难。我们是否可以用另一种角度去看一下家庭及夫妻关系,我们是否可以用更细密的理性篦梳从社会一直梳理到家庭。
  (责任编辑:原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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