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尖叫

作者:王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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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真要杀培绍?”米香又说,说就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姐你就好好想想,钱我已经准备好了。”米香的大弟弟让米香好好想想。
  “我还是去法院离婚,到镇长那里申请指标我也要去。”米香想想,说。
  “你还去,去了会有什么结果?”米香的大弟弟说这种事连他都烦了,他要米香再别说法院的事,镇里给法院那边下的指标是今年一个离婚的指标都没有!
  “要想安宁,只有让培绍死!”米香的大弟弟又说。
  
  这天米香的心里很乱,是乱得不能再乱,是一刻也坐不住,中午的时候,她把前后门都死死插好了,家里的人回一个她再去开一次,然后再把门死死插好。她要到灶头帮着妈做饭,她妈却让她坐在一边不动,心疼她的手指。米香进屋去躺一会儿,看看身子下,身子下还是自己和培绍结婚时的那条线毯,线毯是红色,上边是牡丹和凤凰,虽然颜色早已退掉了,但还是让米香不由得伤心起来,这时候她倒要想培绍的好。想第一晚上的情形,想培绍的缠绵和培绍的猛力。又想她的同学疤头小时候的种种事,时间真像是过得特别慢特别慢。米香的大弟弟把钱交给米香就去厂里了,中午他一般不回来,他总是中午在厂里吃一顿饭,直到很晚才累个臭死回来。晚上的时候,米香的大弟弟从厂里回来,打了一盆热气腾腾的水在那里烫脚,米香过来对大弟弟说:“我还是跟他离婚吧?”米香的大弟弟即刻瞪大了眼,两只脚一下子扬得老高,说姐你去了多少次法院,哪次你离成了,还不是回来后给那个小癳操得打个烂死,今年法院做得更绝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保住模范镇的牌子连一个离婚指标都没有,你离什么离,谁给你离,与其你死,不如他死。
  “我还是要去法院。”米香看着大弟弟,在心里说,只要有一点点希望,她都不愿培绍死。
  米香的大弟弟看着米香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说,咱爸是不是跟培绍借了十万?”米香突然又小声说。
  米香的大弟弟从那只阔大的塑料脚盆里一下子站起来吼道:
  “姐你的脑子是不是真给那小癳操的打笨了,他哪有十万,把他老子绑架了他也拿不出一千来,还十万?你结婚他只陪一个木脸盆架,上边的油漆恐怕还是他爹杀猪时偷来的猪血!”
  
  6
  米香又去了法院,法院的院子里也有几株白玉兰树,满树上都是白得晃眼的玉兰花蕾,有几朵玉兰花已经早早开了,看上去让人心里软软的。法院那边先给米香录了口供,每次去,法院那边都是这样一个程序,工作是认真的,小镇法院对待离婚这样事总是调解,米香被带到一个屋子里,做调解工作的是一个女同志,米香和这个女同志早就认识的,大家在街上总是见面。米香也知道这女同志姓许,名叫许小桥,很好听的名字。因为这个名字,该不认识她的人都认识她了。许小桥要比米香大几岁。眼睛大大的,还没有开口说话就让人对她有好感。许小桥说离婚可真不是件好事,这种事要好好考虑,法院这边呢,也不能只听米香一个人的意见,大家都在一个镇子里住,一个女人家,要是离了,以后怎么办?再成立家庭就要难得多,这一点你要想好。许小桥对米香说你别把我当法院的人,你只把我当做你的亲姊妹,你说谁家的勺子还不碰锅沿?
  “婚姻也要像学开车,要磨合一个时期。”许小桥说。
  “我已经和他结婚六年了。”米香忍不住小声说。
  “六年也不能算长。”许小桥说婚姻实际上是件长期磨合的事,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有时候要磨合到老还不够,感情就是这样磨出来的,感情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吵嘴打闹也是夫妻生活的内容之一,要不,夫妻生活还会有什么滋味?
  许小桥这么一说,米香忍不住就小声哭了起来,说再磨合我就会死掉,变做一堆稻田里的白骨,变成一把风一吹就散掉的土灰。
  许小桥给米香去旁边取了毛巾来,让米香擦擦脸再说。说这次又是为了什么?米香擦了脸,许小桥又把毛巾放回到原处,忽然想起来了,想起来米香不会生孩子的事,把身子往前靠靠,说米香你那事?你那事?就你那事?明白不,就你那事,何不到北京去做一下检查,如果有了孩子,男人对你的态度就会不一样。许小桥把一杯水推给米香,又放低了声音对米香说咱们横竖都是女人,咱们又都是过来人。你说,你检查过没有,是你的事?还是培绍的事?许小桥这么一说,米香就哭得更凶,前两年她就和培绍去南京大医院做过检查,那边医院说问题是出在培绍,是培绍肚子里根本就没有精子,要有也很少,只有可怜的几粒,根本就无法争取变成小孩儿。这件事培绍不让米香对任何人说,说要是米香对别人说了此事就会要了她的命。
  “你例假来不来?”许小桥问。
  “来。”米香说。
  “来时准不准?”许小桥问。
  “准。”米香说。
  “培绍和你做不做?”许小桥问。
  说到这一点,米香倒怕起来,怕培绍的生猛,培绍每做一次都不会好好放过米香,做一个小时还算短,有时喝了酒,会做到三个钟头,弄得米香下床要扶着墙走路。
  “你说呀,他做不做?”许小桥又问。
  “做。”米香说。
  “经常做,还是隔很长时间才做一做。”许小桥又问。
  米香点点头。
  “你点头是什么意思?是经常做,还是不经常做。”许小桥又说,说这很重要,夫妻的感情与做爱分不开,那事说起来不好听却是感情的基础,都是过来人,你米香还怕问这个。那种事,是越做得多感情越好,不做就是另一种情形,我们做调解工作,这些事是要问得清清楚楚的。
  米香这时才把手指伸给许小桥看。
  “怎么了?你这手指怎么了?”许小桥看了一眼米香缠着纱布的手指,纱布上有血迹,但已经暗黑暗黑了。
  米香就把培绍用剪鱼的剪子剪她的手指的事对许小桥说了一遍。
  “未必真会有这种事吧?”许小桥亦吃了一惊,把身子一下直起来,说培绍是个人,又不是穿四只皮鞋的畜牲,他莫非非要突破镇里的离婚指标,镇长那天在会上说了,今年要镇里连一起离婚案件都没有才好,才会是远近最好的文明镇。
  米香张大了嘴,看着许小桥。
  “他是怎么剪的?是不是又为了钱?”许小桥把话又说回来。
  米香点头说是。
  “你说说是怎么回事?”许小桥说。
  “他头天打了我,要我去我妈那里讨钱。”米香说。
  “后来呢?”许小桥说。
  “我从我妈那里讨了八百。”米香说。
  “再后来呢?”许小桥说。
  “我妈也不敢要我待在我妈那里,怕他赶来又弄个鸡飞狗跳。”米香说。
  “后来呢?”许小桥说。
  “我就回了家。”米香说。
  “你把钱给了培绍?”许小桥说他培绍又拿去赌,是不是?
  米香点点头说是。
  “你给了他钱他怎么还不放过你。”许小桥说。
  米香就捂着脸哭了起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说出来。”许小桥说。
  “培绍他整天赌,家里一分钱也没有。”米香觉得自己应该把话都说出来才好,说把自己给了培绍五百,然后培绍又把那三百从她身上搜出来的话告诉了许小桥。
  “所以,他就把你的手指剪了一截?”许小桥说。
  这回是,米香自己要把那手指上的纱布弄开让许小桥看看,却又疼出了一身冷汗。
  “傻姊妹,你不会跑?”许小桥拦住米香,说她相信,就不必打开看了。
  米香摇摇头,她没说要是那样会更糟。
  “傻姊妹,你不会喊?”许小桥说。
  米香摇摇头,她没说要是那样培绍会打得更凶,以前就是这样,培绍打人从来就不让人哭喊,你越哭喊,他打得越来劲。米香的头摇得越来越厉害。
  “你别光摇头,他就,一下子,把你的指头给你剪了下来?”许小桥说。
  米香这回不摇头了,点头了,眼泪已经把上衣打湿了一片。
  “让这个关培绍来一趟!”许小桥拨了电话,不知把电话打给谁。
  
  法院的人传培绍马上来一趟法院,培绍却没有马上来,他在麻将桌上正意气风发,手气好得不得了,小镇小,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方便得很,因为地方小,办事从来都是雷厉风行,法院的人连连催培绍来一趟,培绍好好的手气一下子就转了,顷刻间,把几圈儿下来赢的钱又都输了回去,这让培绍火冒三丈,但他进到法院那间调解室时脸上却是笑眯眯的,虽然两个拳头捏得“咯吧咯吧”响。培绍一出现,米香的话就又马上变了,米香是见不得培绍,一见培绍就怕,像老鼠见了猫,她抖抖嗦嗦站了起来,虽然许小桥一再要她坐下,说这里是法院。“怕什么?什么你也不要怕。”但米香最最明白培绍,培绍的脸色让她知道培绍的心里有十万丈的火气在那里。米香怕培绍在法院里就打起自己来,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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