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尖叫

作者:王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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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出门小心碰到培绍。”米香的妈跟在后边小声说。
  米香回头对她妈说千万把前后门都插好。
  “你去做什么?”米香的妈不放心,又紧跟出来问。
  “我出去走走就回来。”米香说。
  米香去了她二弟弟的那个厂子,她已经打好主意了,要到二弟弟那里借一笔钱,有了钱就好让培绍到外边去了,有了钱培绍就可以离开这个可恶的小镇子。米香二弟弟的厂子在镇子南边,那片地方原来是好大一大片坟地,现在是盖了许多的红瓦片房子在那里,不但盖了许多的新房子,还种了许多白玉兰,刚刚种下没几年的白玉兰居然也开出一些零零落落白白的花来。米香二弟弟的厂子一进院子就是满院的烂塑料,人走上去“哗啦哗啦”响,有几只鸭子“呷呷呷呷、呷呷呷呷”在烂塑料布下边埋头大干找食吃,也不知道它们能在那下边找到什么?米香的二弟弟和米香的大弟弟不同,米香的二弟弟十分精明,专门和镇里的厂子打交道,回收的废塑料就要比米香的大弟弟多。米香没在二弟弟的厂子里待多久,她对二弟弟只说是有事要借一些钱急用。二弟弟问她要多少,米香倒迟疑了起来,米香迟疑的时候,米香的二弟弟看到了米香缠着纱布的手指,二弟弟没问米香手指是怎么了。米香的事,米香家里的人都不敢问。米香的二弟弟把办公室的门关好,然后从办公桌抽屉里给米香取了三千放在一个信封里。米香的二弟弟这天正好有客人,是镇政协下来搞视察的委员,视察的另一项重要节目就是吃饭,食堂那边现在已经飘出腊肉和腊鱼的香味了。米香的二弟弟实在是很忙,一要给委员们介绍情况,二还要把食堂那边关照好,米香的二弟弟现在已经是政协委员,所以他这几年总是兴兴头头的出来进去。
  米香从二弟弟的厂里又走了出来,一出厂门,她听到了“哗啦哗啦”的声音,抬头看看,是厂门口那株树上挂的烂塑料布被风吹着响。米香忽然变得急惶惶起来,她走得很快,好像是,她已经把培绍打她的事都给彻底忘掉了,把培绍剪她手指的事也忘掉了,她要马上找到培绍,她忽然像是胆子变大了,好长时间了,米香和培绍在一起的时候,只要米香手里有些钱,她的胆子就会大一些,培绍也会对她好一些。米香现在手里有了三千块,但她想不好怎么劝培绍马上离开镇子。米香先是回了一趟家,家里没有培绍的影子,地上到处是烟头和瓜子壳,被子在床上乱堆着,那只猫在被子上伏着,那只猫的旁边还伏了另一只大猫,它们是叫春叫到家里来了。米香把地扫了一下,然后,米香又去了培绍经常去的“玩一吧”,“玩一吧”在花圃饭店后边的一个车库上,楼梯在外边,楼梯上边的门口常年挂着一个红灯笼。米香进去的时候,里边正有两三桌人在那里打牌,只是哪一桌上都不见培绍,经常和培绍一起玩麻将的那个叫黄正国的对米香说从前天起就没见培绍。
  “培绍是不是病了?”黄正国对米香说,摸了一张牌,看看,又对米香说一个耍牌的人要是赢了就跑掉真是没一点点意思。
  “未必是培绍赢了钱?”米香问黄正国。
  “是啊,所以他就不肯来了。”黄正国说。
  米香想问问黄正国培绍赢了几多,但还是没有问出口,心里倒像是有些放心了,米香往外走的时候倒被黄正国又喊住,黄正国叫米香叫嫂子,黄正国对米香说嫂子你听好了,培绍昨天手气好得真是像是撞了神仙,一下子就赢了五千多,你可以随他去香港了,狗鸡巴二炮手输得没了人民币,还给了他一些港币,一千元港币可以买一张飞机票飞香港了。
  米香的心就“怦怦怦怦”跳了起来,培绍赢了五千,加上自己手里这三千,他可以离开这个小镇了,他可以不死了,米香在街上走,走得很快,心里都在想这八千块钱培绍能拿来做什么了。从和培绍结婚,她和培绍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米香的心“怦怦怦怦”乱跳,她捂住自己的胸口,奇怪胸口怎么跳得这么厉害,她想让自己把脚步放慢,却怎么也慢不下来。米香忽然站住了,前边是收费站那个红红的尖顶子,自己怎么就已经来到了疤头的收费站?收费站前怎么总是有一群鸭子,在那里“呷呷呷呷、呷呷呷呷”叫。
  米香惶惶地进了收费站,站在疤头的面前了,她用手捂着胸口,竟有些喘,喘得一时说不上话来。疤头用手指拍拍桌子,笑着说老同学你喘什么?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莫不是培绍这小癳操的又还了魂,这一回他不是穿四只皮鞋而应该是四只纸鞋,你还会再怕他。
  疤头的话把米香吓了一跳,米香结结巴巴说:
   “是不是,已经,把,把,把培绍杀了?”
  “他可能此时还穿着四只皮鞋,你是不是又后悔了?”疤头想想,说。
  米香的心里便又平下一些,也喘过了气。
  “我看要不把培绍的两条胳膊卸掉算了,他没了胳膊还怎么打我?”
  疤头笑了起来,说米香你到底只能是个女人家:
  “你图什么?卸他两条胳膊到后来你还得养他,他又不是你儿。”
  “要不就把他打瘫痪了也算?打他个能吃能拉不能动,哪怕我养他一辈子。”米香说。
  疤头就笑得更厉害,鼻子又皱了起来,说米香你是不是脑子笨?打瘫痪他,你还得给他擦屎送尿!他又不是你孙儿!再说他一溺一大摊,一屙一大堆,还不累死你?
  “我就是怕他死。”米香要哭了,眼里汪起了泪。
  “问题是他要你死,也许你们全家都会跟上他倒霉,还有你侄子。”疤头说。
  米香愣在了那里,擦擦泪,眼睛马上又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既然离又离不掉,法院派出所都又不管他,请你杀掉他!”米香说。
  “可不是我杀人,是你花钱雇人杀人!”疤头站起来望望窗外,说这种事什么就是什么,嘴上一点点都乱不得,疤头又对米香说从今天开始哪里人多你就去哪里,你大弟弟你二弟弟你都让他们待在厂子里,不要四处走,让人们都看见他们在什么地方,让人们也看见你在什么地方,但你去什么地方都可以,就是不要再来这里,你明白不明白。
  “还有几天?”米香小声说。
  “培绍这小癳操的早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疤头说那就要看他的造化,听说他这几天不在镇上,有人说他去了城里赌场碰运气,这倒好,他要是死在镇上,公安就会把圈子缩小到镇上,他这是自己找死,死得远远的才好,他最好是去韩国的华克山庄,死在那里更不会有人知道。
  “城里的赌场?哪个赌场?”米香心又软了,两眼看着疤头,心里想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要他去死?米香又想了想,还是小声对疤头说,要是不想让培绍死,那钱还追得回来不?
  “你真是个女人,你是不是非想死在他手里不可?”
  米香不再说什么,心里乱得很,忽然又捂着脸哭了起来。
  疤头皱着鼻子对米香说钱已经拿给人家了,这事最好不要再提起,像培绍那种人只好是一堆狗屎,在这个镇子里少一堆狗屎总比多一堆狗屎好。
  
  8
  米香从来都没有这样恐怖过,她现在是夜夜都睡不安稳,耳朵像是已经无限地长了出去,一直长到了街上,长到了有声音传来的任何地方,夜里她都好像有了幻听,听到有一堆人在那里吵吵吵吵,吵吵吵吵个不休,这吵吵不休的声音总是归结为了一句话:培绍死了,培绍死了,培绍死了!而到了夜里,她又总像是听到了培绍那零零乱乱的脚步声,像是已经走到了她家的院门口了,像是又绕到了她家的后边门那里了。白天的时候,米香的胆子倒是大了,敢到处走了,她不敢问,却希望能听到哪怕一点点关于培绍的消息,她还又回过几次自己的家,家里还是那个样子,她忍不住又把家收拾了一下。家里的样子告诉米香培绍一直没有回来过。这天,米香去了培绍父亲那里,培绍的父亲现在住在镇子最西边的那一带,那一带住满了捡破烂的人,所以几乎到处都是破烂。米香是在破烂堆里穿行。培绍的父亲正在杀一只黑猪,猪叫得刺耳无比,真不知它从哪里来的那样深长的底气,一口气叫下去,还一刻不停。培绍的父亲看到米香了,但他嘴里含着那把锋利的杀猪刀一时腾不出嘴来和米香说话,只朝米香这边点点头,培绍的父亲从模样上看好像比他儿子培绍大不多,杀猪杀得十分麻利,让人在一边看着既佩服又害怕,米香是因为害怕才不经常来这里,培绍则是瞧不起他爸的杀猪手艺,认为是丢脸,所以很少来这里。米香就站在那里看自己的公公在那里杀猪,为了怕猪血溅到身上,培绍的爸爸在身上围了一块黑塑料布,每一走动就“哗啦哗啦”响。看完了培绍爸爸杀猪,米香才敢问培绍的爸爸这几天见没见培绍。培绍爸在塑料布上擦拭擦拭手上的血,说培绍这小子也许又找到了另一个亲爸,那就让他叫别人爸好了,就当我当年白使了那么一股骚劲,他从过年就没来过这边一次!培绍的爸对米香倒很好,他把那副刚刚从猪身子里掏出来热腾腾的猪肝要米香拿回去。米香忙说这么一大副猪肝我怎么吃得了?培绍的爸说就算我给亲家母的一点小心意,未必你们全家一齐上阵都吃不完这一副猪肝?又说这猪肝谁都吃得就是培绍这狗东西吃不得,让他吃他的那些塑料骨牌好了。没打听到培绍的消息,米香只好提了那一副猪肝又回了家。米香提了那副猪肝走了一路。到后来还是又绕了道把猪肝送给了月花,她不敢把猪肝提回家,只要把猪肝提回家,家里人就会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就会知道她心里其实还在念着培绍,不愿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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