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尖叫

作者:王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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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你们肯管,我宁肯把钱给了你们。”
  米香愣了愣,张着嘴,却没有话说出来,脚下绊了一下,她踉踉跄跄忙扶住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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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玉兰谢了,天气一天一天热了起来,镇上的人们又是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培绍了,人们也习惯了,培绍总是这样,忽然一阵子吼吼的在镇里出现,忽然一阵子又销声匿迹,鬼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但人们在打牌的空隙里时不时还会说到他,说培绍这小癳操的莫不是去南韩华克山庄那边当了赌神?怎么会赢了一笔钱就再也不见?难道世上会有这等好事,拿那赢得的五千又赢得五百万?人们说东说西,但根本就没人提起那天夜里培绍在米香妈家院门前的闹事,因为那对培绍来说是家常饭,对米香妈家的邻里来说也是家常饭。小镇的人们现在都不知道培绍去了什么地方?培绍的爸还忙着他的杀猪生意,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是血里去血里来,根本就更不会想到培绍,因为培绍常常是一整年也不会登他爸家门一次。要登门也只是瞪着眼要钱,培绍给他爸骂过两回,便记仇在心,就是他爸有事来叫也偏偏不去。
  米香瘦多了,米香现在是夜夜惊梦,却对谁都不敢说,在外边,只要是听到“培绍”这两个字就往往会惊出一身的汗,无论白天有多累,只要一睡着她就会听到培绍“啪哒、啪哒”的脚步声和培绍站在院门外的吼叫声,米香现在都不敢睡觉,怕睡觉,好像是,宁肯醒着,醒着倒要好一些,一睡着,就会和培绍见面,在睡梦中就会被培绍打得死去活来。那天月花来找米香,见了米香就大吃了一惊,说米香,你怎么会,瘦成个这样?怎么会?莫不是有了什么病?这天月花来找米香,想拉米香一起去到市里找事做,月花对米香说刘家正那边的卤味厂要招些女工你未必不知道?米香没有听过什么刘家正的卤味厂,说是哪个刘家正?月花说你猜?又说刘家正在市里开卤味厂,专门做鸭脖,鸭翅,鸭头,精精致致用亮闪闪的锡纸包装了都卖到北京上海。米香脑子里乱成一片,竟猜不出是谁?月花睁大了眼看着米香,说米香你是怎么了?是不是没睡好?是不是还在梦里?月花就告诉米香,在市里开卤味厂的就是镇上卤味摊刘正传的儿子,刘正传的儿子刘家正就是米香的同学,“你怎么连这也猜不出?”月花推推米香,说在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几个刘家正?你想起来没有?想起来没有?米香这才想起那天疤头对她说他也想像刘家正那样做做正行了,原来这个刘家正就是米香小学的同学刘家正。小时候,多少同学都拿刘家正一个人开玩笑,说,咦?刘家正的手怎么会那么红?是不是给他爸卤的,说,咦?刘家正的脸怎么会那么红,是不是给他爸卤的,男同学们在镇上那个小澡堂一起洗澡,还会嘻嘻哈哈说刘家正的鸡巴怎么会那么红?难道也是给他爸卤的。可在镇子里,第一个拿手机玩儿的就是刘家正,刘家正那时还拿着手机笑嘻嘻地对同学们说:我这手机怎么会这么红?那些同学就直眨眼,还不等同学们开口,刘家正便大声笑着说:“告诉你们,难道不是给我爸爸卤红的!”
  这天晚上吃饭的时候,米香对她妈说了要进城做工的事,说是刘家正在那里开卤味厂。米香的妈还没开口,米香的大弟弟在一边马上拍手说好,说姐姐你要是再整天孵在家里人也会给弄出病来,到外边做做事也会好,活儿又不会重,不过拔拔毛而已。
  “要是碰到培绍怎么办?”米香的妈说。
  “还会碰到吗?”米香的大弟弟在一边说,他看了看米香,又看看他妈,想想,又说听人说该死的培绍是去了南韩当了赌王,所以别说是碰,就是专门派出侦察部队去找这堆狗屎也怕找不到。米香妈说鸭脖子怎么会卖钱?怎么又会开个厂子?哪有那么多的鸭脖子?米香的大弟弟马上笑着说妈要是出钱我可以马上让人拉回一火车。现在米香家里又能听到笑声了,一家人也敢大声说话,到了天黑,也敢放米香的侄子出去玩。米香决定了,就随月花去城里,那里等待她的工作是洗鸭脖子,洗鸭翅,洗鸭头。米香的妈这时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说:刘家的卤味为什么那么红,听说是卤汤里放了红花。什么是红花呢?米香的妈来了兴致,转身上了楼,隔一会儿又从上边下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米香的妈把小盒子拿到灯下来,说这里边就是你们的爸从外边带回来的红花,是治妇女病的好药。米香妈说到这里忽然停了口,抬起脸,在灯下看定了米香,说:这就是治不生小孩儿最好的药。米香的妈忽然又叹口气,说:要是培绍是个好种,我早就会把它拿给你,要你给他生个一男两女,我想我把这药拿给你让你给培绍生下个男女还不是造孽?也就没有给你。米香的妈这样一说,那些放在纸片上的红花便在米香的手里颤抖了起来。米香的妈又对米香说,话都对你说了,多会儿培绍回来,懂的重新变一个人来给我米香做女婿,你就喝了它给培绍生个一男两女。
  米香的手抖得更厉害,把那些红花都抖落在桌上。
  米香的大弟弟在一边静静的没说话,隔了好一会儿,米香的大弟弟才又不着边际地说:
  “听说培绍这货去了韩国,恐怕现在已经娶上韩国女人了。”
  
  10
  米香从来都没有这样开心过,她从来都没见过世上会有这么多的鸭脖和鸭头,这么多鸭脖和鸭头在一个很大的池子里不停地抖动,好像还在发出一种笑声,尤其是那些鸭头,十分的滑稽,都已经给洗得白白的,都闭着细细的双眼,看上去它们都好像很舒服,甚至是舒服极了。米香和月花的工作就是择鸭头和鸭脖上的细毛,把一只只鸭头上的细毛都择净,米香最喜欢择鸭头,她好像与鸭头有了某种感情,这是第一天,米香坐在那里一只一只择鸭头上的细毛,用一只金属镊子,米香择得很细,尤其是鸭子眼圈那一圈儿细毛更是被米香择得干干净净,虽然择毛的时候鸭头上的眼圈儿会被镊子拉得很长,看上去很好笑。米香很欣赏自己择过的鸭头,就把择好的一个一个排在那里,鸭头白白净净,鸭嘴壳娇黄娇黄,在鸭嘴壳儿的前边还顶着一点点的黑,真是好看。刘家正也过来看了看,说一声:啊呀,还是米香择得好,只是慢了一些,要是快了就更好。米香就试着加快速度。月花却更喜欢择鸭脖,她坐得离米香很近,择着,择着,她忽然把一根鸭脖子悄悄拿给米香看,小声笑着说:你看这像是什么?不用月花说,米香就明白了,像什么?还能像什么?那一扌乍 多长的鸭脖子,鸭脖那松松的皮只有在给煮熟后才会缩紧,现在一捋就下去,再一捋又会上去,像什么?那还能像什么?米香没笑,她红着脸,把脸凑近了手里的鸭头,她要把手里的这个鸭头收拾得又干净又快,但米香的脸色忽然变了,她手里的鸭头,鸭头的脸颊那里,是细细的几根黑色细毛,这让她忽然想起培绍让她给他用镊子拔胡子的情景,培绍把脸朝她伸过来,把半个腮帮子努着,努着,朝她努过来,那是他们刚刚结婚的时候,培绍常常爱撒娇,要米香给他拔脸颊上的胡子,培绍的胡子真黑,脸色却白,米香忽然抛掉手里的鸭头,脸色变得煞白,她捂着自己的手,不让自己抖,却没叫出声,月花在一边忙问,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让鸭骨头扎了手?米香只是摇摇头,脸色依然是煞白煞白。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月花又说。
  米香不愿再择鸭头,和月花换了一下,坐到另一边去择鸭脖子。
  这天晚上,月花和米香都睡了,就睡在厂里的宿舍里,米香迷迷糊糊不知睡了有多久,月花忽然把她一推两推又推醒,小声说米香你大声喊叫什么,你喊叫什么?你做了什么怪梦?在卤味厂做事的女工都是八个人睡一间屋子,月花就睡在米香的旁边。米香一下子坐起来,拉住月花的手说:
  “我是不是说了梦话?我说什么?我说了什么?”
  “你是不是梦到了培绍,你喊他做什么?”月花说。
  米香又一把抓住了月花的胳膊,问月花自己在梦里到底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月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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