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编织在时空中的解构力
作者:李 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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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米什卡·龙杜科夫,那么米什卡对姐姐生活中这一转折则冷若冰霜,当时他就知道低垂着脑袋,气喘吁吁地满大街瞎跑。
现在一对恋人已不做郊游了。大部分时间他们坐在家里,闲聊到深夜,讨论他们日后生活的蓝图。
在一次这样的闲聊中,贝林金就拿起铅笔,在纸上勾画日后房间的格局,它们要构成一套他们独住的,小巧的,却又是舒适的房子。
他们喘着粗气,互相争辩,证明哪里放床,哪里摆桌,哪里放梳妆台更好。
贝林金劝丽佐奇卡别干蠢事,也别把梳妆台放在一个角落里。
“这绝对是小市民习气,”贝林金说,“把梳妆台摆在一个角落里。每一个小姐都这么摆。把五斗柜摆在角落处,上面搭一个薄薄的钩花桌布要体面得多,好看得多,一块这样的桌布,我希望,妈妈不会不给的。”
“把五斗柜摆在角上也是小市民习气。”丽佐奇卡说时差一点哭起来。“再说五斗柜那可是妈妈的,她给不给这还是个问题呢。”
“胡说,”贝林金说,“她怎么会不给呢?我们不能把衣服摆在窗台上吧!简直荒唐。”
“你,瓦夏,去跟妈妈说吧,”丽佐奇卡严厉地说,“就像跟亲妈那样说话。你就说:就说是,把五斗柜,好妈妈,给我们吧。”
“胡说,”贝林金说,“不过,我现在就可去见老太太,如果你想让我这么做的话。”
贝林金去了老太太房间。
天已经非常晚了。老太太已经睡了。
贝林金晃了她很长时间,可她睡得迷迷糊糊地拼命抵挡,无论如何都不愿起来,也不愿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得醒醒呀,妈妈,”贝林金厉声说道,“您说我和丽佐奇卡应不应该把生活安排得稍微舒适点呢?总不能把衣裳乱堆到窗台上吧。”
听了半天总算明白了在向她要什么东西,老太太说话了,说这个五斗柜在这里放了五十一年了,在第五十二年上她不打算到处乱搬,东扔西塞。再说五斗柜她自己也不会做。这么大的岁数上再学细木工活也晚了。应当明白这一点而别欺侮老太太。
贝林金开始羞辱老太太了,说是他,一个踏遍各个战场并两次遭受过重炮猛轰的人,终于可望享受一下清静的生活了。
“丢脸呀,妈妈!”贝林金说。“舍不得五斗柜啊!可您总不能把它带进棺材里吧。这您该明白的。”
“我不给五斗柜!”老太太刺耳地尖叫道。“我死了,那时您哪怕把所有家具都拿走呢。”
“不错,您是要死的!”贝林金气愤地说。“您就等着吧!……”
看到事情变得严重了,老太太便哭哭啼啼诉说起来,说在这种情况下就让清白无辜的孩子米什卡·龙杜科夫亲自拍板定吧,再说他也是他们龙杜科夫这一门人中支撑门户的唯一的男人,所以五斗柜,按所有权,是属他,而不是属丽佐奇卡的。
被惊醒的米什卡·龙杜科夫非常不愿意交出五斗柜。
“是呀—呀,”米什卡说。“想必给十戈比,是想要五斗柜的。五斗柜也是值钱的。”
当时贝林金咣当撞上门就回了自己房间,并一边痛苦地怪罪丽佐奇卡,一边告诉她,没有五斗柜就如同断了手臂,说他自己,一个斗争中磨炼出来的人,知道什么叫生活,他的想法已经说了,一步都不退让。
丽佐奇卡只好在妈妈和贝林金之间来来回回劝说,恳请他们想法求得和解,建议在各房间轮流摆放五斗柜。
当时,贝林金让丽佐奇卡别再来回跑了,随后建议她立即躺下睡觉,以便养足精神,明天一早就来解决这个祸福攸关的问题。
早晨没有带来任何好运。争吵中很多话都是从诉苦和欺压对方的方方面面来讲的。
肺都要气炸了的老太太抱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决心说,她算看透了他,把他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里里外外都看清了,说今天他向她要五斗柜,明天就会把她熬成肉冻就面包吃。你说这算什么人呀!
贝林金大喊大叫,说他要向刑事侦察部门告状,让他们以公然散布流言飞语和败坏他人名誉的罪名来逮捕她。
丽佐奇卡低声喊着,在他们两人之间跑来跑去,再三劝他们还是不要大喊大叫,尽量平心静气地把问题说清楚。
当时老太太就说,她早已过了那种大声嚷嚷的岁数,所以就不用大声嚷嚷来告诉大家和每一个人,贝林金在这段时间曾在她家吃了三餐,他哪怕出于客气提出为其中一餐做些补偿都不肯。
情绪暴躁得吓人的贝林金凶狠地说,但是他与丽佐奇卡一起游玩时,曾多次给她买过冰糖和软果糖,两次给她买过鲜花,却没有向老妈妈提过任何要钱的事。
对此丽佐奇卡咬着嘴唇说,让他别恬不知耻地撒谎了,说他根本没买过任何软果糖,只买过蒙巴糖和一小束紫罗兰,这些花非常便宜,而且第二天就蔫了。
说完,丽佐奇卡哭着从房间出去了,让一切都听凭命运主宰。
贝林金本想跑过去追她,并为自己所知情况不确道歉,但是又与老太太干起架来,骂她是个鬼婆子,并朝她吐了一口唾沫才从家里跑出去。
贝林金走后两天不知去向。而一露头,便郑重宣称,他认为不能再继续呆在这一家了。
两天后贝林金搬进另一套房子,搬进奥甫钦尼科夫家。丽佐奇卡这些天则赌气坐在自己房间里。
作者不知搬家详情,也不知道丽佐奇卡经受了一个多么痛苦的时刻,以及她是否真的痛苦过。还有,贝林金是对这一切感到懊悔呢,还是他做这一切都完全是故意的而且是铁了心的。
作者知道的只是贝林金搬走后又过了很久,当然,都已经与奥甫钦尼科娃结了婚,才又来看丽佐奇卡·龙杜科娃。被自己的不幸折腾得苦不堪言的两个人单独坐在一起,言不由衷地说些不关痛痒的话。不过有时候,翻腾着记忆中以前的这样那样幸福情景与往事,说起它来带着伤心与惋惜的苦笑,眼里还强忍着眼泪。
有时妈妈走进房间,三人便一起为自己的命运痛哭。
后来贝林金不再去龙杜科夫家了。而且即便在街上见到丽佐奇卡,也只是礼节性地和拘谨地向她点下头就走过去了。
六
他们这段爱情就这样完了。
当然,换个时代,过了,譬如说,三百年后,这段爱情想必不会这么完的。它会开出,亲爱的读者,娇嫩和艳丽非凡的花朵的。
然而生活有它自己严酷的规律。
在小说就要结束时,作者想说的一点是,在展开这段并不复杂的爱情故事时,由于多少有些热衷于主人公的内心感受,作者竟把标题中那个那么让人着迷的夜莺忘到了九霄云外。
作者担心诚实的读者,或排字工,甚至丧心病狂的批评家,在读这篇小说时不由得会感到扫兴。
“请问,他会说,夜莺在哪里?你怎么能,他会说,愚弄读者和拿个轻松愉快的标题引人上钩呢?”
要是再从头开始说这篇爱情小说,当然,那会贻笑大方的。作者也不打算这么来。作者只想增补一些细节。
这发生在两个主人公感情最火热、最高潮的时候,当时贝林金和小姐常到郊外,直到深夜都在林中游玩。那时听着昆虫咝咝有声,夜莺声声歌唱,两人一动也不动地久久站在那里。当时丽佐奇卡两臂弯在背后,一次次问:
“瓦夏,这只夜莺唱的是什么,您对这怎么想呢?”
对这瓦夏·贝林金的回答通常都很谨慎:
“想吃,才唱。”
只是到了后来,多少摸到了些小姐的心理,贝林金的回答才更加详细,而且添枝加叶,云天雾海。他猜鸟儿是在歌唱未来一种无限美好的生活。
作者恰好也是这么想的:在歌唱未来的,譬如说,三百年以后的美好生活,不过,也许,甚至不用三百年。是的,读者,最好快点,一梦醒来,三百年已经过去,我们开始了美好的生活。
这样吧,要是那时过得不美满,作者就以一颗活得百无聊赖和毫无热情的心,同意自己是蒸蒸日上的生活中的一个多余的人。
(一九二五年)
(吕绍宗 译)
(选自《左琴科·幽默讽刺作品集》,译林出版社2004年版)
①俄罗斯东正教革新者的组织,建于一九二二年,以革新基督教教义与祭仪,使之适应于革命后的社会现实为己任。一九四五年后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