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编织在时空中的解构力
作者:李 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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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时贝林金体形已多少有些发胖,又重新给自己,这么说吧,注入了已经失去的活力,并又像先前那样经常地和无所顾忌地眨巴着眼睛。
沿街行走时,迈着一个阅尽人间沧桑,既有权活在世上,又深知自己的充分价值的人的那种老成持重的步伐。
而到故事展开时,他已是不足三十二岁的风华正茂的男子汉了。
他久久地而且经常地信步街头,手中挥舞着拐杖,一路抽花打草,甚至把拐杖抡向树的枝叶,有时在街心花园的椅子上坐下来,神采飞扬,满脸幸福的微笑,满胸膛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他在想什么,头脑中冒出了什么奇思异想——对此谁也不明白。也许,他什么也没想。也许,他只是为自己合乎情理的处境而满怀喜悦。或者,更为可能的是在想他极需要换一下住房。
这倒是实情:他住在沃洛萨托夫家,住在这个新生教会①的执事家里,所以,鉴于自己公职在身,颇为自己生活在一个政治面貌如此肮脏的人家中惴惴不安。
他曾打听过多次,看有没有谁,看在上帝的面上,了解哪里有新的套房或房间,因为他难以再在一个信徒家中住下去了。
最后有人出于善心,向他推荐一个两平方俄丈的不大的房间。刚好就在令人尊敬的龙杜科夫家里。贝林金抓紧时间搬了进去。今天他看好了房间,明天一早就找了运水工尼基塔来,帮忙搬了进去。
执事神父无论从哪方面说都不需要这个贝林金,但是,很显然,他内心充满了难以说清的,却又是惟他才有的那种心情,所以便以十分吓人的口气大骂贝林金,并威胁说瞅准机会要把他的脸打个稀巴烂。而当贝林金把自己的行李装上车时,执事却站在窗下假声假气地哈哈大笑,希望借此显示他对贝林金搬走毫不在乎。
执事的老婆则不时跑到院里,一边往车上扔点什么东西,一边大喊大叫,说:
“走了才好呢。像一块石头丢到水里一样。我们也没拦住不让走。”
聚集的人们和邻居心满意足地哈哈笑着,明白无误暗示走者与女房东似乎是种情人关系。对此作者不予肯定。他不知道。再说也不愿在优雅的文学作品中掺进一些胡编乱造。
三
把房间租给贝林金,即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房东不怀任何私心,甚至没有任何贪图。正确些说,是达丽雅·瓦西里耶夫娜·龙杜科娃老太太担心由于住房紧张,她们家的房子里会给塞进一个粗鲁的和惹人嫌的人来。
贝林金甚至可以说是利用了这种状况。所以走过那架贝凯尔钢琴旁边时,他气呼呼地斜视了它一眼,并心怀不满地指出,这件乐器,从根本上说,是多余的,另外他本人,贝林金本人,一个喜爱清静的和历经世事磨难的,到过两次前线,在连天炮火中活下来的人,不可能忍受这种多余的小市民的音响。
老太太感到委屈,说这架可爱的钢琴在她家已有四十年了,他们不能为了迁就贝林金的怪癖把它毁了,或者揪下里面的琴弦和拆掉踏板,何况丽佐奇卡·龙杜科娃还要在上面练琴,而这也许是她生活的主要目的。
贝林金声明,说他说这只是一种客客气气的请求,根本不是严厉的命令,说完愤愤然甩下老太太走开。
老太太听罢万分委屈,以致痛哭流涕,要不是想到会有不三不四的人搬进她家,索性就不把房子租给贝林金了。
贝林金早上搬了进来,到傍晚时,在自己房间累得哼哼哧哧,一切都按自己的首都韵味安置停当。
头两三天过得风平浪静,一切如常。
贝林金白天上班,回来得很晚,拖着一双毡鞋,沙沙沙沙在房中踱来踱去。晚上随便吃点东西,最后轻声打着鼾,鼻孔咝咝响着睡去。
丽佐奇卡·龙杜科娃这两天走路脚步轻了一些,并多次问妈妈,甚至还问了米什卡·龙杜科夫,看他们觉得贝林金这个人什么样,他抽不抽烟,他平时生活中与海军委员会有没有联系。
第三天她自己终于见到了贝林金。
这是一个清晨。贝林金像往常一样要去上班。
他穿着衣领敞开的睡衣走在走廊里。裤子的吊带在身后晃来晃去,摇摇摆摆。他一手拿着毛巾和香皂,慢慢吞吞朝前走。另一只手拢着夜里睡觉弄乱了的头发。
她站在厨房里干着自己的家务,吹旺茶炊,或是把一块干木柴劈成薄片。
她看见他后轻轻叫了一声,躲到了一旁,心中为自己未加梳洗的晨妆感到羞涩。
贝林金站在门口,仔细端详着这位小姐,略带几分惊诧和兴奋。
也确实是:那天早晨她显得分外好看。
这浅睡醒来的面庞上有正值青春的朝气。这里有淡黄的无拘无束的发绺。有微微上翘的小鼻头。还有明亮的眼睛。还有不太修长,却见丰满的身腰。所有这些在她身上都显得格外地楚楚动人。
她身上的是那种早晨一跃下床,脸也不洗,便赤脚拖着毡片便鞋捣腾家务的俄罗斯女人的让人入迷的轻慢疏懒,可以说,甚至是邋遢。
作者看来甚至是喜欢这样的女人的。他对这样的女人毫无反感。
实际上,在她们身上,在这种胖墩墩的目光倦怠的女人身上,没有任何可爱之处。她们身上既无活泼灵巧,也无气质的秀丽,最后,也不会忸怩作态。就是这样——拖着软软的毡鞋,一头蓬乱的头发,很少挪动身子……一般说来,想必是,甚至惹人讨厌。但是千万别这么想!
真是一个怪物,读者呀!
这样一种玩偶一样的小少妇,这么说吧,一个资产阶级西方文化杜撰出来的人物,完全不合作者的心愿。她的这种发式,鬼晓得这算什么古典发式——碰一下都不行。你只要一碰——她就又叫又闹叫你下不来台。这种只图花样而不实用的连衣裙——同样你也碰不得。一碰不是撕破了,就是弄脏了。您说说:谁需要这东西呀?这有什么靓丽动人与生活乐趣呢?
咱们的女人,譬如说,往那儿一坐,你就看得清清楚楚,她在那儿坐着,而不像别国的女人,支支歪歪像用别针别在那里一样。而这个女人——正像别针别在那里一样。谁需要这呀?
作者对外国文化中的许多东西都是倍加赞赏的,但是涉及妇女,作者则仍持自己本民族的看法。
贝林金同样,很显然,也喜欢那样的女人。
至少说,他现在站在丽佐奇卡·龙杜科娃面前,而且激动得略微张开嘴巴,还未及整理垂着的吊带,就又惊又喜地望着她。
但这只持续了一分钟。
丽佐奇卡·龙杜科娃轻轻惊叹一声,在厨房一阵忙乱后就出去了,路上一边走,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着和凌乱的头发。
将近黄昏,贝林金下班回来,他慢步走到自己房间,指望在走廊里能碰上丽佐奇卡。
然而没有碰上。
后来,到黄昏前,贝林金曾五次或是六次到厨房去,最后终于碰上了丽佐奇卡·龙杜科娃,并头脑微偏,两手做出通常表示赞赏与万分欣喜的姿势,毕恭毕敬又殷勤万分地向她深施一礼。
几天来在走廊和厨房的这种相遇把他们拉近了许多。
现在贝林金回到家里,听到丽佐奇卡在琴上弹一首练习曲,便苦苦求她一个又一个地弹些撩拨心弦的曲子。
于是她就弹上一曲十分欢快的华尔兹或密西舞曲,再不然就弹奏李斯特第二或第三,甚至也许是第四,鬼才分得清,狂想曲的一些雄壮的和音。
这时,他,曾经两上战场,置身重炮的炮火连天之中的贝林金,仿佛平生第一次听到贝凯尔钢琴的这种丁冬声。于是就坐在自己房间,浮想联翩地仰靠在椅背上,思考着人生的美好。
米什卡·龙杜科夫的生活变得奢华起来。贝林金一次十戈比给过他两次,另一次给了他十五戈比,请米什卡给他个暗号——当老太太在自家厨房,丽佐奇卡独自一人在房间时用指头给他轻轻吹一声口哨。
贝林金为什么要这样,作者十分纳闷。老太太满怀喜悦地看着一对恋人,指望最晚也得在秋天为他们在教堂举行结婚大典,打发丽佐奇卡出嫁。
米什卡·龙杜科夫也摸不透贝林金的良苦用心,一天之内六次使劲吹口哨,时而把贝林金招到这个房间,时而招到那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