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7期
死亡能对抗什么
作者:张英芳 李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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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汉晴听得心惊肉跳,她想如果我去死,不晓得是不是也是这个死法。何汉晴问,救过来了么?
建美说,不救过来我得回来?医生说,再晚一步,毒药进到心里,就完了。
何汉晴说,她是为了么事?
建美刚要说,突然门口有人大声喊叫,刘家有没有人啦?
何汉晴忙应道,都在屋里,么事呀?
负责打扫里份公厕的管爹爹扶着婆婆进来。婆婆苍白着面孔,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何汉晴大惊,说姆妈么样了?
建美亦大惊,说姆妈,你出么事了?
管爹爹生气道,你们做晚辈的是么样对老人呀?这大年龄的婆婆,这冷的天,你们让她大清早到外面去上公共厕所。那里人几多?坑边上几滑?我再么样清扫,人一多还不是个臭?老人家哪里受得了?你屋里未必没得茅房?
何汉晴的心立即咚咚咚地狂跳了起来。她想,完了。
公公和刘建桥闻声而出。管爹爹看了他们一眼,继续说,婆婆出了厕所,靠在门边上,走都走不得了,我不扶她回来,她出了事,你们一屋子人担当得起?
公公一脸心疼地望着婆婆,说你一大早跑到外面上厕所做么事?
婆婆委屈不过的样子,说屋里厕所被占了,我不去外面去哪里?
刘建桥的眼光立即像两把刀架在了何汉晴的头上。刘建桥说,你个狗日的一早上又霸着厕所不出来?
何汉晴原本心有内疚,叫刘建桥如此一说,立即愤怒横生,这怒气瞬间将内疚一驱而散。何汉晴说,你少跟我又呀又的!你以为我是故意的?我还不是没得办法!再说,我也不晓得姆妈要上厕所,姆妈过来敲一下门,我不就出来了?
婆婆望着刘建桥作一派大度地说,算了算了,桥桥,要怪就怪我没有敲门好了。汉晴昨天闹了一晚上,没有休息好,我今天也不想多惹事。
刘建桥说,姆妈,你这是么话?她做媳妇的让厕所给婆婆上,那是她该的。
婆婆说,伢呀,而今还有么事该不该的?哪个屋里不是婆婆让着媳妇?我们老也老了,活不了几年。你还有半辈子的过头,我们总不能得罪了媳妇,搞得往后你一天到晚吃闷亏吧,是不是?管爹爹,你说咧?
管爹爹一副无奈的样子,边摆摆手,边往外走,嘴上说道,而今的事,说不得,随么事都倒过来了。
管爹爹唠叨着而去,何汉晴心里越发气得厉害。她不明白,为什么婆婆说话不能公平一点。何汉晴说,姆妈,你莫这样阴阳怪气地说话。我平常对桥桥么样,对你们两个老人么样,你心里总还是有个数吧?我在刘家不说是做牛做马,起码里里外外轻轻重重随么事也都下肩担了,你何必这样说我?
婆婆说,听听听,这都是些么话?!汉晴,我是不想跟你计较。我教了几十年的书,要跟你这样的人都计较的话,那就太失身份了。
公公一直板着面孔,听到婆婆这番话,公公望着刘建桥吼道,桥桥,这正经日子不能邪到过!你不好好管住你老婆,老子只当没得你这个儿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屋子的玻璃窗都被这声音震得颤动。婆婆长叹了一口气,说,这年头啊。
刘建桥上前把何汉晴的耳朵一揪,厉声道,你给老子滚进去!
建美忙追过去叫道,哥,莫搞得吓死人的,只这么大个事,嫂子下回注意点就是了。
婆婆淡淡地说,美美还没有嫁出去,说出口的话已经就不像刘家的人了?
何汉晴被刘建桥这一揪,心里顿时凉透。早晨想过的有关死的事,立即在她心头复活。何汉晴使劲地扭过身来,对刘建美说,美美,其实我早就晓得珍珍为么事要死。
何汉晴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异常。
五
何汉晴的耳朵被刘建桥揪扯着,一直从客厅扯进了他们的卧室。
何汉晴心中的愤懑令她满眼都露着仇恨。刘建桥举起拳头意欲揍人时,突然就看到了何汉晴的目光。刘建桥的拳头悬了半天,没有落下。刘建桥从来没有见过何汉晴这样的目光,他有些惊骇。刘建桥想何汉晴就算有错,也错得不算太厉害。而且这个家,的确也是靠了她何汉晴一手撑着,才能过得这么平安。这一念闪过,刘建桥原来打算狠狠揍下去的拳头松了开来,变成了一掌。刘建桥一掌把何汉晴推到床上,然后一句话没说,回到自己的桌前。
只是这时候,对于何汉晴来说,刘建桥伸出来的是一掌或是一拳全都一样。
刘建桥已经下岗了两年,他原先是汽车修配厂的钳工。
要说刘建桥也是个厚道之人,话不是蛮多,但一开了口,句句都像石头一样重。刘建桥在厂里出名是他的手巧。厂里的活做不出来时,大家就会说,让刘建桥做好了。刘建桥又吃得苦,只要人找,就满口应承,多余的话一句没得。何汉晴的舅舅是刘建桥的车间主任,总觉得刘建桥给他长脸不少,一说刘建桥眉眼里都带着彩。何汉晴从乡下抽调到火柴厂,拎着土特产去六渡桥看望舅舅舅娘。舅舅刚扫了何汉晴一眼,立马就想到一件事。他忙不迭地差人把刘建桥叫来屋里吃饭。吃饭时何汉晴当然也在场。
吃完饭,舅舅剔着牙说,建桥,汉晴刚从乡下回来,你带她出去逛逛,逛够了,送她回家。
刘建桥想都没想,就带着何汉晴出去逛。何汉晴住在汉阳南岸嘴,从六渡桥走到南岸嘴,路程也不长。两个人由三民路插到江边,然后就沿着长江慢慢地走。初相识,也没得么话讲,但不讲话又不行。好在刘建桥话少,偏何汉晴话多,这就补了两个人的不足。何汉晴找些事来问七问八,刘建桥只能有问必答。所以,一路走下来,两个人的嘴也没有闲,东一句西一句地扯了一路野棉花。一直走到汉水边上,只觉得时间飞快,马路太短。
刘建桥问何汉晴,是搭车,还是坐船。
何汉晴说,坐小河的船快些。
小河就是汉江,汉江两岸的老住户都叫它小河。跟长江相比,它的确是条小河。但刘建桥是外来户,又不住在小河边,所以不解。刘建桥说么事小河?
何汉晴说,就是汉水盩。
刘建桥说,哦,这样呀。
上了小河的渡船,倚着船栏,看水以及水口外的长江。两个人慢慢猜出了舅舅的意思。刘建桥说,我晓得你舅舅为么事叫我送你。
何汉晴说,我也有点晓得了。
就两句话,像是开会通个气,彼此心领神会,把些浪漫的过程都省掉,两个人就这样平平淡淡地来往起来。
有一天,刘建桥说,我的爸爸姆妈蛮想抱孙子。
何汉晴脸一红,就说,抱就抱咧。
然后两个人择在了国庆节结婚。结婚的第二年,何汉晴果然就给刘家生了个孙子。何汉晴的舅舅在喝满月酒时,醉意十足地拍着刘建桥的肩说,么样,我给你找的老婆么样?
刘建桥连连说,没得话说,没得话说。
何汉晴的舅舅说,儿子起了个么名字?
刘建桥说,我姆妈说就叫刘强。
何汉晴的舅舅大声道,光一个强字么样行?得是最强。
刘建桥把何汉晴舅舅的话转达给爹妈听,老两口觉得加个最字也不错,所以就把孙子叫了刘最强。何汉晴的舅舅这时已经退了休,说是当车间主任这些年,干得最清爽的一件事,就是把外甥女嫁给了刘建桥。
刘建桥厂里的活像是抽风,一阵紧一阵松,厂长也走马灯地换。人们还没有醒过神来,以往喧闹得让人发烦的厂子突然就萧条了起来。清冷的气息像水一样见缝而泻,厂里的角角落落便如洗菜似的被它里外洗了一道。一清冷,人就容易茫然。茫然间便觉得没事做了,就算有点点事也没心情去做。角角落落就总有人抹麻将斗地主,这两样都是武汉人永不厌倦的游戏。
一天厂里停电,刘建桥跟几个师兄弟在车间里抹麻将。以前抹过多次也没发生什么事,车间主任看见也当不晓得。停电了,不自找乐了,这时间又怎么打发?可是这天是又一轮的新厂长上任。新厂长领着科室的干部们下车间视察。正正巧巧活捉了正在麻将桌上的刘建桥一帮人。这种事没有必要跟厂长较真,赶紧认错作检讨就是。车间主任踢了刘建桥一脚,低语道,赶紧低头认错。
刘建桥答说,我不先说。
刘建桥平常话少得外号就叫闷坨子。因为喉咙用得少,像是有锈,一开口声音就又老又粗,说小话也是嗡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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