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男权统治下的女性悲剧

作者:杨 朴

更多经典:点此访问——应天故事汇





  《孔雀东南飞》的描写其实是回答了“是什么原因使刘兰芝被休”的疑问的,只是我们还不具备更深刻的思想眼光,因而就看不到刘兰芝被驱遣回家的根本原因。把刘兰芝被休的原因说成是封建家长制是不对的,封建家长制的判断掩盖了更深层的男权制的原因;把刘兰芝被休的原因说成是焦母的“恋儿情结”也是不对的,这是因为《孔雀东南飞》的文本没有给我们留下一点可以运用精神分析的“症候”;把刘兰芝的被休的原因说成是刘兰芝和焦仲卿没有爱情也是不确切的,因为《孔雀东南飞》的文本已经给我们描写出了刘兰芝不爱权贵、金钱和美貌而只要和焦仲卿相爱的内容,也描写出了焦仲卿不爱东家的贤女、美女而只爱刘兰芝的情感。刘兰芝的被休,就是因为刘兰芝的女性自由意识,是这种女性的自由意识使刘兰芝对封建礼教和男权制不满,这种不满形成了对封建礼教和男权制的挑战,而封建礼教和男权制的社会是不允许女人有任何自由意识的。因而,刘兰芝的被休和悲剧的命运是男权制造成的。
  《孔雀东南飞》描写刘兰芝的悲剧命运是相当有层次的。虽然作品一开篇就写到了刘兰芝的女性自由意识,就写到了刘兰芝这个女性对男权制的不满,就写到了女性意识和男权制的矛盾冲突,但是还不是那么明显,在接下来的矛盾冲突中,女性意识和男权制的矛盾冲突就越来越激烈地显现出来。
  刘兰芝和焦母的矛盾冲突是不可调和的,如前所述,因为那是女性的自由意识与封建礼教和男权制的矛盾冲突,而不是儿媳和婆母个人之间的冲突,不是妻子对丈夫的个人的不满。如果说《孔雀东南飞》的开篇更多的是写了焦母所代表的封建礼教,焦仲卿所代表的男权制的思想还较为隐蔽的话,那么,在接下来的情节中,焦仲卿的男权制思想就变得相当突出了。
  焦母看不惯刘兰芝的“无礼节”和“自专由”,非要把她驱遣回家不可。但是,焦仲卿是爱着他的妻子的。他在母亲和妻子之间作着调和:“女行无偏斜,何意致不厚?”焦母却大发雷霆:“小子无所谓,何敢助妇语!”焦仲卿此时还不知道,刘兰芝的不满就已经包含着对他男权制思想的不满(“相见常日稀”,“心中常苦悲”),而母亲对刘兰芝的不能容忍,正是在男权制思想作用下的不能容忍。
  焦母是决意要把刘兰芝驱遣回家的。无论焦仲卿怎样据理力争,都不可能改变焦母的态度。焦仲卿只得“再拜还入户,举言谓新妇,哽咽不能语:‘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过去我们据此认为,是焦母所代表的封建家长制造成了刘兰芝的悲剧。但今天看来,这种看法不仅失之于简单和笼统,更重要的是,它还掩盖了更重要的原因。焦母的家长专制固然是造成焦仲卿和刘兰芝爱情悲剧的重要原因——假若没有这个原因就不可能有这个悲剧;但是,仅仅有这一原因而没有另外更重要的原因,也不可能造成这个悲剧。那么,造成焦仲卿和刘兰芝爱情悲剧的更大的原因是什么呢?文本中我们会看到,焦母尽管对刘兰芝很看不惯,很反感,很气愤,无理、刁难,无事生非,甚至于虐待,但她并不是亲自把刘兰芝驱遣回家,而是通过她儿子把刘兰芝“休”回家的。也就是说,作为一家之长的母亲(可能是父亲不在了)虽然是专制的,虽然她可以对儿子发号施令,但她却不可以直接休了儿媳妇——她没有这个权力。她是通过她儿子实现这一目的的,也就是说只有儿子有这个权力。她是以家长制的专制借用她儿子的权力休了她儿媳妇。没有这一借用力量,无论她怎样反感她儿媳妇,她也不会达到这一目的。刘兰芝的悲剧不禁使我们想到了陆游的爱情悲剧。陆游是那样痴情地爱着他的妻子唐琬。但是在母亲的干预下,陆游还是休了唐琬。在封建时代的中国,母亲们常常是借助儿子的权力干预儿子的爱情。那么,儿子的权力在焦仲卿那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权力呢?
  在焦仲卿看来,他是没有任何理由休他的妻子的,但是他还是休了自己的妻子。他是根据什么理由休了他的妻子的呢?
  1?郾焦仲卿很爱他的妻子刘兰芝,这决定了焦仲卿的本意不能休他的妻子;2?郾只是焦仲卿母亲反感、厌烦和非难刘兰芝,要休了刘兰芝;3?郾而在焦仲卿看来她母亲的反感、厌烦和非难是没有任何理由的;4?郾焦仲卿是在没有任何理由的前提下休了他的妻子的。也就是说,焦仲卿可以没有任何理由地休了他的妻子;5?郾而焦仲卿的妻子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尽管有百般的理由去维护自己做妻子的地位也终究是被休了;6?郾当然,焦仲卿本人是没有这个权力的。焦仲卿的权力是因为他是个男人,焦仲卿使用的权力不是他本人的权力——他本人不愿意休他的妻子——但是他作为一个男人,他有这个权力,是男性赋予他的权力;而作为一个女人的刘兰芝她就也随之产生了被男人所休的社会地位,是女性使她处在了被休的地位。同样是人,就因为焦仲卿是个男性就有了男权——可以任意地摆布女人;就因为是个女人,刘兰芝就必然得受男人的任意摆布。在刘兰芝生活的封建时代,男性好像是天生的高于女性的人。在男性面前,女性成了“第二性”——一种和男性不一样的人,一种低于男人的人,一种可以被男性专制的人,一种被男性任意处置的人——一种非人。这是一种制度,一种习俗,一种法律,更是弥漫在所有社会成员中的一种集体无意识。而正是这种男权制度和男权的集体无意识才最终造成了刘兰芝的爱情悲剧。
  刘兰芝和焦仲卿都不知道,他们被一种更大的看不见的力量笼罩着。焦仲卿在下决心休了妻子之后,还向妻子信誓旦旦地承诺:“卿但暂还家,吾今且报府。不久当归还,还必相迎取。”不能说焦仲卿的承诺是在欺骗刘兰芝,但是,究竟以什么办法去说服母亲,战胜母亲所代表的封建家长制和男权制的思想及力量,焦仲卿是一点把握都没有的;也不能把焦仲卿的承诺看做是在安慰悲痛之极的刘兰芝,因为这确实是出自焦仲卿的真诚愿望,更准确地说,是焦仲卿在表达他对刘兰芝不能割舍的爱恋之情。
  对此,刘兰芝比焦仲卿是要清醒的。“勿复重纷纭。往昔初阳岁,谢家来贵门。奉事循公姥,进止敢自专?昼夜勤作息,伶俜萦苦辛。谓言无罪过,供养卒大恩;仍更被驱遣,何言复来还!”不要再提接回来的话吧,我一来到你家,一切都按着婆母的要求去做,什么事哪敢自作主张。我日日夜夜勤勤恳恳地劳作,过着孤单而辛苦的日子,希望终生侍奉着老人,即使这样都被休回家了,还说什么再回来呢?没有那种可能了呀。在刘兰芝看来,焦仲卿是没有办法战胜他母亲所代表的强大力量的,她重新回来是不可能的,她对未来不抱任何希望。
  这对刘兰芝来说是极其痛苦的。她是深深地爱着焦仲卿的,是外在的社会力量把一对相爱的人活活地给拆散了。她不想离开她的丈夫,但她又不得不离开她的丈夫,这给刘兰芝带来极大的痛苦。叙事诗以临行前刘兰芝的多种表现刻画了她深深的眷念和悲伤。刘兰芝赠丈夫以“绣腰襦”,为的是“时时为安慰,久久莫相忘”;精心地梳妆打扮,“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为的是给丈夫和婆母留下最后的也是永恒的美丽的印象:“上堂拜阿母”的举动和“今日还家去,念母劳家里”的话语表现了她宽厚善良的性格;“却与小姑别,泪落连珠子”表现了她与小姑子的深厚感情;“出门登车去,涕落百余行”,则表现了她告别时的痛苦之极,悲伤之极。
  离开自己的丈夫,刘兰芝是被迫无奈的。刘兰芝尽管很爱自己的丈夫,但是,她没有权利留下来,她只能听任婆母和丈夫的驱遣。她内心中不仅痛苦之极,也矛盾之极。她明明知道再回到丈夫身边是不可能的,但是,当丈夫和她发誓:“誓不相隔卿,暂且还家去;吾今且赴府,不久当还归,誓天不向负”时,刘兰芝还重新萌生出再回到丈夫身边的希望。因为,她清清楚楚地知道,除了丈夫,她谁也不爱;除了丈夫,她无家可归;除了回到丈夫这里,她无路可走,因而,重新回到丈夫这里是她没有别的希望的惟一希望,是绝望中的希望。然而,对这绝望中的希望,刘兰芝还是疑虑重重忧心忡忡的。一方面,她觉得焦仲卿的“誓天”有做不到的可能,因而她反复叮咛他“君即若见录,不久望君来。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她虽然说了自己要像蒲苇那样的坚韧,但更主要的是,她要告诉丈夫,你的“誓天”即爱我的心接我回来的誓言要像磐石那样“无转移”;另一方面,刘兰芝还知道她的哥哥“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其实,在刘兰芝的内心中,除了对哥哥的暴烈不能容忍自己的忧虑之外,还更有着深的忧虑:她的被休的下场使家里人不能接纳她。
  

[1] [3] [4]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