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9期
欲望奔突
作者:刘 聪
更多经典:点此访问——应天故事汇
徐琳没想到表姐会说出这种话,她的脑子还一时不能把表姐的这句话消化掉,所以她怔了一小会儿,然后她才明白了表姐这句话的分量,她气急败坏地上前打了表姐一个耳光,义愤填膺地说道:“如果我想得到一个男人的爱才不会这么累呢。”说完她扔下目瞪口呆的表姐与黄道庭,扬长而去。
黄道庭看着眼前急转直下的局面,不知如何收拾残局,他看着表姐。表姐的眼里此时除了怒火没有别的,她指了指徐琳远去的方向,“我不想看到她,我也不想看到你。”
徐琳在外面转了一会儿,气始终难消,她便就近想找一个曾经和她有过一段爱情经历的男人打发一下她心中的不快,可是不巧的是,不是这个男人不在,就是那个男人身边有其他的女人无法离开,最后她只得失意地回到黄道庭那个家。她以为黄道庭一定还在与表姐做一番感情上的斗争,可是她打开门,意外地看到那个黄道庭失魂落魄地坐在客厅里的一张木椅上,就像一个垂垂暮年的老人。这个傍晚时分的景象那么强烈地撞击着她的视觉,使她第一次感到了爱情是那么的疲惫不堪,那么的容易受到伤害,她也第一次由此联想到了自己绵绵不断的爱情生活,她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在爱情之旅上已经气喘吁吁了。她走过去,说了声:“嗨。”黄道庭也许就在等待着一个声音打开闸门,于是悲痛便像决堤的水喷涌而出,他声嘶力竭地痛哭起来。他这一下倒把徐琳弄得手足无措,她本来是想寻求一个男人的抚慰的,没想到这个男人比她更需要抚慰,于是她伸出手抓住了黄道庭的手。她感到黄道庭的手像是一个女人的手那样颤抖着,而自己的手却像一个意志刚强的男人,她声音洪亮地说:“把你的眼泪收起来,为什么你要顺着别人的意志生活?”
黄道庭没有马上停止哭泣,他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徐琳。徐琳说:“不是我想要爱上你,而是我不得不这么做。”她把黄道庭的头拉到自己的身体上。黄道庭没有拒绝,他的脸紧紧贴在徐琳的身体上,他能感受到她的体温和体香,同时他也嗅到了紧挨着他脸庞的那个口袋里正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的淡淡的药味,于是他停止了哭泣,梦呓般地说:“我要吃药。”
两个人迅速地结合到了一起,这是他们两人想都没想过的事,同样,这样的结局也令表姐痛不欲生。当然徐琳决定结婚引起了家庭里的大震动,全家人都表现出了义愤难平的同一步调,妈妈甚至大骂徐琳是个流氓。徐琳并不在乎这些,她说:“反正这是我的终身大事,你们不能替我做主。我自己选择的自己负责,我又没让你们承担责任,你们那么紧张干什么。”
妈妈破口大骂:“你这个没良心的妖精,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你只知道自己快乐,你想过你表姐没有。”
徐琳狡辩道:“我想她干什么,要不是她,我还不想结这个婚呢,是她逼着我爱上黄道庭的。”
妈妈拿起手头的一个梳子向徐琳砸过去,徐琳躲闪不及,梳子砸到她额头上,徐琳落荒而逃,一边向外逃她一边斩钉截铁地说:“这个婚我结定了。”
徐琳决定马上结婚,她要给别人看看,她想要做的事一定就能做成,黄道庭不想把婚礼弄得响动太大,他说怕刺激表姐,可是徐琳说:“不行,我这一辈子就结这一次婚,你可不能让我吃亏。”
黄道庭按徐琳的要求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婚纱、汽车、婚宴一样都不能少。五一是他们结婚的日子,这个日子让表姐刻骨铭心,这是她的耻辱日,本来穿着漂亮的婚纱坐在红色汽车里的那个女人应该是她,现在却鬼使神差地换上了她的表妹徐琳。这个现实是那么的残酷让她无法接受,所以当徐琳的迎亲车队即将到达饭店时,表姐吞下了她早已准备好的安眠药。
徐琳可以把自己的婚礼办得隆重而热烈,但是她不能左右别人的意志,比如她的家人。她没有因为家人反对她的婚姻而恼怒,她觉得这很正常,所以她照常邀请妈妈及我们一起参加她的婚礼。开始她还想让黄道庭来家里接她,这个想法被妈妈一口回绝,妈妈说:“我丢不起那个人。”所以迎亲的车队是从前一天定好的宾馆里接的徐琳,十六辆红色的汽车在城市的街道上绕了个遍,然后才到达举办婚宴的那家饭店。
婚礼并没有因为我们全家的缺席而逊色多少,黄道庭和徐琳的朋友把那个饭店都快挤爆了。徐琳以前爱过的男人们都接到了她的邀请,他们在酒宴上喝得酣畅淋漓,恣意忘形。那一天,从酒店里呼啸着大醉而逃的大都是徐琳以前的男友。
徐琳觉得这个婚礼是一个令她心旷神怡的节日。
而表姐却挣扎在死亡的边缘。舅舅家早已经感到了表姐有些神思恍惚,十分留心她的一举一动,舅舅和舅妈想让表姐和他们一起看看电视,但是表姐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拒绝了,隔了一会儿舅妈去敲门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她立时慌了神,待舅舅把门撞开后,看到表姐已经躺到床上像一个死人,她的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一个白色的药瓶。
我们一家人都待在家里闷闷地看着电视。我们听到了外面其他人家结婚放的鞭炮声,似乎听出另外一种讽刺的意味。所以我们把门窗关得十分严实。后来,有人很重地敲门,表哥进门说:“我妹妹喝药了。”
我们慌张地赶到了医院。在抢救室的门口,舅舅和舅妈正在来回地走着,他们脸如铁灰,眼泪就在眼眶里转着。妈妈走过去抓住了舅妈的手,舅妈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地倾泄而下。
徐琳结婚的那个日子,我们就是在医院里度过了揪心而哀伤的一天。两者相比,产生那么强烈的反差。我们一直在医院里待到晚上七点钟,才看到抢救室的门打开,表姐被推出来。她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需要继续观察。我们这才大松了一口气。妈妈看到表姐没事,便说:“我出去一下。”我们都以为她是去给我们买点饭呢。可是等了半天她也没回来。
原来妈妈去了徐琳举行婚礼的那个酒店,她真的是去砸徐琳的婚礼,她想,既然你破坏了别人的幸福,那你就不能轻易地享受你自己的幸福。可是婚礼早已结束,妈妈并不甘心,骑着自行车又来到了徐琳的新房。徐琳打开门看到妈妈怒气冲冲的脸便知道不会是好事,可是她还是把妈妈迎进屋,不管怎么说,在大喜日子能看到妈妈还是一件高兴的事。可是妈妈一进屋就拿起一个花瓶狠狠地摔到了地上。然后又奔向他们的结婚照。黄道庭想去拦妈妈,徐琳制止了,徐琳小声说:“她要是觉得这是对我们结婚的庆祝那就让她砸吧。”
妈妈没有听到她说的话,妈妈一进了屋子就没停下来,她见到能砸的东西就砸,当然她没有把电视之类的大物件当成发泄的对象。等妈妈砸得累了,她才惊讶地发觉,没有人对她的举动加以阻拦,她看了看站在一堆破碎的东西之间的黄道庭和徐琳,仍然耿耿于怀地说:“这和你表姐受到的伤害相比,还远远不够。”妈妈说完依然裹挟着一阵怒气呼啸而去。
妈妈的怒气直到一年后才慢慢地消退。
24
一个人不可能永远在一条道上奔跑。有时候他会感到累,有时候他没有什么原因会突然地改变一下方向,他会发现,他的生活中还会有另外的景象,虽然这样的景象也许并不长久,在他的生命轨迹中也许极为短暂,可是那个他突然到达的生命的驿站有时候是必不可少的。我的二姐徐琳现在就到了一个这样的生命驿站。
徐琳生命中的景象在与黄道庭结婚后变得那么地安宁,就像一个被拍来拍去的球忽然静止了下来。徐琳欣喜地发现,这样的生活显得那么的美妙,她想起了她作为一个学生在跑道上奔跑的情景,疲惫不堪,大汗淋漓,却无法停止下来。她一下子就笑出了声,她对自己说:“我怎么会那么傻。我怎么会那么拚命地跑。我怎么就不知道停下来,看别人去跑。”婚后的生活是快乐而幸福的,徐琳充分地享受着这种与以前不同的快乐。她让自己在跑道上停下来,她让自己的身心无所求地松懈下来。她下岗了,可这并没有影响她享受新生活的乐趣。她安心地在家做一个家庭主妇,而且她怀上了孩子。
因为我的外甥黄小萌的出生,妈妈与二姐之间的坚冰才渐渐地融化。她们终于从幼小的孩子身上找到了她们共同的东西,那就是母性的光辉。她们都已经告别了单位的束缚,在她们的精心呵护下,我的小外甥黄小萌比其他的孩子长得都健康茁壮。
但是徐琳的幸福生活只持续了短短的五年。
如果不是一个男人的突然出现,徐琳几乎忘记了她还有一个特殊的爱好,那个爱好就是收藏各色各样的药片。五年来平静而安宁的生活使她渐渐远离了以前的那个徐琳,她成了一个好妻子,一个好女儿,一个好母亲,在其他人看来,徐琳正变得越来越成熟起来,当他们提起以前的徐琳时,都会觉得世事造人,都会发出由衷的感叹。就连徐琳自己都想不起自己以前做过什么。直到徐琳开始收到一些陌生的邮件。
那之前,徐琳刚刚在我们居住的附近开了一个书亭,她不能老坐在家里。黄道庭的收入还不能让她坐享其成,她离金银花的生活还有很大的距离,这也是她一直耿耿于怀的,但是她没有怪罪黄道庭,黄道庭是个温柔而体贴的男人,他几乎承包了家里的所有的活,他说他要金屋藏娇。徐琳便自得其闲,自得其乐,所以她的手一直还是那么娇嫩细白。虽然如此,徐琳还是有一些遗憾,她觉得自己的幸福不彻底,也就是说,她还没有完全享受到一个女人的生活,她没有那么多钱。黄道庭绞尽了脑汁,在家门口弄一个书亭卖书。徐琳很高兴,每卖出一本书,每有一个人来这里打电话,她都会觉得离自己想象中的幸福越来越近了。
有一天,那个走街串巷的邮递员突然把自行车支在她的书亭前,从她的绿色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邮包递给她。徐琳从来没有收到过一封信或者邮件,她的朋友都生活在一个城市里,她们如果想联系一下骑着自行车就能达到目的,所以她对突然而至的这个邮件有些莫名的惊奇。她端详了半天,那是一个包装得十分漂亮的包,金黄色的,在阳光中闪着耀眼的光,形状呈六角。上面并没有一个字,没有寄件人,也没有收件人。她抬起头想问问邮递员,可是当她抬起头时,那个有两个大大的眼睛的邮递员已经不见了。她犹豫许久才小心地用剪刀拆开了邮件。金黄色的包装下面是用白色的布裹着的,再打开白色的布,里面是一些海绵,把海绵拿开,便看到了最里面的一个白布小包。小包没有封死,留着一个口用拉链密封着,拉开拉链,便有几粒药片滚落到她的手心里。其实当徐琳拉开拉链前已经感觉到是什么了,她已经嗅到了那久违的味道了,她的心开始有些颤抖。她的全部思想似乎都脱离了自己的身体,像一个幽灵飞走了,她似乎看到了自己身体的空壳正坐在那个被阳光覆盖的书亭里,她看到那些药片像一个个精灵似的蹦出来,她看到那个女人的身体突然地向后一仰,像是她身体的空壳被风吹了一下似的。徐琳尘封已久的那个癖好突然被这几粒鲜艳的药片解放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把这个爱好忘记得太干净了。她握住那几粒药片,仿佛它们是会跳动的,它们会从她的手心里溜掉,她把握住的拳头放到自己的鼻子下,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立即感到通体舒泰,脑子清醒,而刚刚飞离的思想又回到了她的身体中,并且快速旋转着。她对旁边修鞋的老赵说了声“替我看着”,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家里跑去。
她手忙脚乱地打开门,把药片放到口袋里,跪在床前,把放着不常用的东西的箱子拽出来,尘土已经使每一件东西都显得十分的久远。徐琳的手一会儿就黑黑的了,可是她找遍了所有的箱子也没有找到她想找到的东西。她便翻箱倒柜,但是一无所获。最后当她气喘吁吁地坐在一堆乱七八糟的被子当中时她想到了黄道庭,于是她又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楼下的书亭里,给黄道庭打电话。等了好一会儿黄道庭才接电话,他问:“什么事?我正在上课。”
徐琳说:“你快点回来,你不回来我就去死了。”
她在电话里听到黄道庭只说了一个字“我……”,他显然是要解释一下他离不开的原因。徐琳没有给他留任何余地,她啪地一下放下了电话。电话旋即又响了,徐琳知道是黄道庭打的,她不接。电话响了几下就没了动静。
果然,徐琳在书亭里等了一个小时才见到黄道庭骑着自行车急匆匆地赶到,他汗流满面,他说:“你是怎么了?大惊小怪的。我看你一点事都没有哇。”
徐琳没有说话,拉着他往楼上跑。一踏进家里,黄道庭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眼,他的眼睛就像是跑到了嘴上,他说:“啊啊……”
徐琳推了他一把,“你别犯傻了。快点告诉我,我收藏的那些药片都到哪儿去了?”
黄道庭一时还无法转过弯来,他的脚小心地走在到处是箱子柜子衣服的地上,他的疑惑不得不从他的心里说出来,他说:“家里难道是遭了小偷了?”
徐琳又狠狠地推了他一把,这回黄道庭无法把持住自己的身体,他晃了几晃,倒在了一个纸箱上,他的身体把纸箱子压得变了形。徐琳说:“没有小偷。这都是我翻的,我想找到我几年前收藏的那些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