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9期


欲望奔突

作者:刘 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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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
  
  全家福 (节选)
  
  □刘建东
  
  6
  
  就在我二姐在十二中那间昏暗的器材室里赤裸着身体在垫子上翻跟头时,我妈妈也和那个杨怀昌达到了他们欲望的顶峰。
  自从那个小房子造好后,它就成了我父亲的一个窝,我想把那个阴冷的地方说成是窝比较恰当,而我父亲则成了那个小窝中的一个动物。他几乎与我们频繁活动的这个世界隔绝了。他再也体会不到亲人的笑声和哭声,再也不必去承受生活的艰辛和快乐,他从几乎所有人的视野中消失了。他静静地躺在屋子中的黑暗中,无所欲求地与周围的空气相依为命。那时候只有我还对父亲抱有幻想,我在等待。正是这份难得的天真使我成为一个失去一切的父亲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温暖,而且我还不知道这份温暖他是不是能够感受到。有时候我会来到他的小房里,大部分是白天,透过那个高高的窄小的窗户,丝丝缕缕的阳光像是薄纱从父亲的脚那儿静静地吹到他的脸上,当阳光来到他的脸上时,我会看着他,他的眼神,他脸上皮肤的细微变化。每当我看到他嘴角的皮肤牵动时,我都会觉得他是在对我说话,我会把我的耳朵凑到他的嘴上,但是我只能听到他的细弱而急促的呼吸声。他的眼神从来没有什么特别,永远那么呆滞无情。我时常拿着一本童话书或者小人书在他的床前读,一半是读给我自己,一半是读给父亲。
  我已经说过父亲自从不再是一个正常人后,他脸上的肌肉似乎僵化不动了,不再拥有任何的表情,但是我的判断在某一天的下午被推翻了,因为我看到了他的眼泪。
  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我没有午睡,而是来到爸爸的窝给他念一本我刚刚借到的小人书《悲惨世界》。我念着念着就不自觉地被书中人物的命运给弄哭了,便趴在爸爸的腿上哭了一小会儿,等我的眼泪基本上没有了时,我听到门外响起了脚步声,而且我还听到了妈妈的声音,她好像在和一个人说话。我不想让她看到我和爸爸在一起,我觉得这是我和爸爸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我急忙看了看四周,小屋中的摆设相当的简单,爸爸躺着的那张床,一个痰盂,一个脸盆,一把笤帚,一个簸箕。我慌不择路,哧溜一下钻到了爸爸的床底下。我拉了拉床边的单子,遮住我的身体,便紧张地趴在暗处。我想,也许妈妈只是来看看爸爸还活着没有。通常情况下妈妈一般是半个月进去一次,给爸爸换换床单,帮他剪剪疯长的头发。而爸爸的头发并不长,两天前妈妈才给他剪过,床单也是昨天换的,所以我断定妈妈不会在这里待长时间的。我听到门开了,但是脚步声有些杂沓,随后我看到了四只脚,那四只脚在床前站了一小会儿,然后越来越近,其中的那两只鞋我认识,那是我妈妈的,因为那双皮鞋是她最近才穿上的。我们一看就知道那是她还给杨怀昌的那双皮鞋,可是妈妈告诉我们说,这是她新买的。妈妈的把戏有时候很拙劣,可是没有人去破坏她的这种拙劣的表演。我们觉得生活并没有因为妈妈拙劣的谎言而改变什么,我们又为什么去破坏它呢。另两只鞋像是一个男人的。妈妈其中的一只鞋现在有些腾空,到了另一个人的腿上,接着我听到了一丝极为陌生的声音,那种声音好像很难受的样子,像是两个人被人们用脚踩着一样,断断续续,此起彼伏。我觉得那种声音像是和呼吸混合在一起的,像是一口浓浓的痰,化不开也吐不出来,听得一些冷嗖嗖的鸡皮疙瘩遍及了我的全身。那种奇怪的声音对于一个只有八岁的孩子来说是陌生的,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可是我又不能从床底下爬出来。我就那么静静地趴着,用胆怯的眼睛看着外面,用胆怯的耳朵倾听着那些让我感到心惊肉跳的声音。后来我看到他们脚上多了他们各自的裤子,它们匆忙地滑落到脚上,像是受惊的小鸟。那四条腿拖着裤子快速地向墙那儿移动,就像妈妈拖地时的拖把,它们来到墙角那儿停住了。然后那种声音像是在山谷里回荡似的,越来越响,我不得不紧紧地捂住了耳朵。可是这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它们丝丝缕缕地钻入我的耳朵里,心脏里,它们排山倒海,给了我的身体以巨大的压力。我的汗水在呼呼地向外冒。而我已经彻底瘫在了地上,脸贴着冰凉的地面。我觉得受了太大的委屈,可是我又不能哭出来,只能任凭眼泪簌簌地爬满我的脸庞。不知过了多久那种令人惊悸的声音终于结束了。我看到他们落到脚面上的裤子已经不见了,我看到的是他们的裤腿,它们并没有马上离开,它们移动到了床边。我听到他们在低声地说笑,那个男人一说话我就听出是那个杨怀昌。他说:“他是不是能够听到和看到。”
  妈妈放荡地笑着,“你怎么变得这么小心,刚才你怎么不这么说,现在倒胆小了,他看不到,也听不到,他已经成了一个废人。再说,他能听到,能看到又能怎么办,他能做到吗?”
  我听到杨怀昌也跟着笑出了声。随后他们的脚才从床边移开,向门口走去。
  我从床底下爬出来。从那个高高的小窗户爬进来的阳光一下子涌到我的脸上,使我有些不太适应地晃了晃身体。等我站稳了,我就走到爸爸床边,我看到爸爸还在那里一动不动地躺着,他的眼睛仍然是那么无神地半睁半闭着。我的眼泪还在流着,我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发现了妈妈的秘密,还是因为妈妈的那些话,或者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的父亲。突然,我透过婆娑的眼泪看到爸爸的眼角有一滴泪在慢慢地向外流。我蹲下来,惊奇地看着那滴泪,它是那么浑浊,又是那么脆弱。我不忍心去替他擦,惟恐擦掉了那滴泪就擦掉了他所有复苏的感情。我叫了一声“爸爸”,那滴泪就滚落成了一道泪痕。然后我紧紧盯着他的眼角,但是眼泪再也没有从那里流出来。我喊道:“爸爸,你流泪呀,爸爸,你流泪呀。”我的喊叫在小屋里空洞地回响着,但一切都无济于事。
  但就是从那天起,关于父亲的一些传言就不胫而走。这些传言十几年来一直跟随着我们的家庭,使我的爸爸在别人眼里变得更加地神秘莫测。有人说,晚上看到过我爸爸在大街上飞奔,他们说得绘声绘色,像是真的一样,他们说,我的爸爸光着脚,头发长长的,在昏暗的路灯下没命地狂奔,像是要追赶什么,又像是躲避什么。他们说,有时候他们离得近时甚至能听到我爸爸的光脚板在沥青路面上啪啪的拍打声。他们说,到冬天寂静的夜晚你们把耳朵贴到路面上,你们一定能听到那种啪啪的声音绵绵不断。我从来不相信这些传言,因为我看到我爸爸在那个小屋里静静地躺着。我也不会迷信地把耳朵贴到路面上去印证那些传说是否真实。
  
  19
  
  在数不清地更换男人之后,徐琳终于来到了她爱情道路上的第一个驿站。
  前面我说过我有一个表姐,她是我舅舅家的老二,她在交通局医院的药房工作,每天都和各种各样的药打交道,所以她能偷偷地给徐琳攒下一些稀奇古怪的药片。表姐和她的男友黄道庭苦恋五年,跨过了一道道障碍和考验,准备在那年的五一结婚。他们高兴地领了结婚证,正在购买家电和家具。表姐邀请徐琳作参谋。那是个星期天,徐琳应邀前往,但是她的心里正不痛快着,原因是她又不小心怀上了孩子。她正琢磨吃药把这个孩子打掉,她想,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问问表姐吃堕胎药有无危害。表姐是个毫无主意的人,那些各色各样的家具让她眼花缭乱,他们出出进进,腿已经像是灌了铅一样,可是表姐仍然犹豫不决。在另一个家具店门口,表姐和黄道庭发生了争吵。黄道庭嫌她拿不定主意,表姐反驳他:“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家具,你就不能拿主意吗?”
  疲惫使他们的火气都很大,他们吵吵嚷嚷,最后表姐甩下一句话,“我不管了,你愿意买什么就买什么吧。”然后扬长而去,根本不管身边还有她邀请来的徐琳。
  黄道庭看着表姐怒冲冲地穿过杂乱不堪的大街,消失在熙攘的人群当中,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无奈地看了看徐琳,说:“对不起,我们老是这样。”
  徐琳说:“那我们也走吧。”
  黄道庭说:“不,我得把家具买了,我不想把这一件事拖得那么久,就跟我们的婚姻一样,如果我们早解决了,也不会老是吵架。”
  徐琳说:“好吧,我就替我表姐吧,不过,我说好了,这可是最后一个家具店。你再不买我也就走人了。”
  黄道庭说:“你放心,没有你表姐在,我心里不会那么七上八下的。”
  就像黄道庭说的那样,他俩很快就都看好一套家具,马上付了钱,他们站在门口看着装卸工们往车上装家具。徐琳突然担心地说:“如果我表姐不喜欢怎么办?”
  黄道庭有些赌气地说:“她不喜欢也没办法,谁让她临阵逃跑呢。我们之间就是这样,五年了,我们没有停过一天争吵,可是我们仍然在一起。”
  徐琳笑着说:“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既然那么大的仇恨,为什么还天天在一起,我真搞不明白,我要是看不惯谁了,一分钟都不想和他待在一起。”
  黄道庭看看天说:“唉,我不知道,我自己都搞不明白,我们的脾气都那么急躁,好像一天不吵架生活就失去了意义。可是越吵,好像越有那么一股力量在把我们往一块吸引。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力量。”
  徐琳说:“我知道是什么力量。”
  黄道庭洗耳恭听,“什么?”
  徐琳说:“吃饱了撑的。”然后哈哈大笑。
  他们把家具拉回黄道庭的新房时,表姐并不在,黄道庭说,她可能在她娘家。徐琳说:“我觉得你应该去把表姐请回来。让她看看这套家具。”
  黄道庭说:“不用,明天就跟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她肯定会对家具赞不绝口的。”
  徐琳便告别黄道庭回家,可是当黄道庭把她送到楼下时,发现徐琳的额头上突然多出了许多细小的汗珠。他问:“你怎么了?”
  徐琳捂着肚子痛苦地说:“你得把我送到医院去。”
  黄道庭急忙借了一辆三轮车,当他把徐琳扶到三轮车上时,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徐琳那个柔软而且虚假的乳房,他脸上的表情突然有些异样。可是这种异样转瞬即逝,徐琳根本没有看到。
  徐琳到了医院就被推进了妇科诊室做流产手术。黄道庭焦急地在外面等着。实际上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是黄道庭却感觉不一样,他在想着徐琳的表姐是不是已经怒气全消了。按照惯例,他们现在早已经经过一阵有气无力的争吵之后重归于好,但是现在他不能抛下徐琳。他甚至为自己能有理由在这里等待另一个女人而稍稍地感到庆幸,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他一大跳。
  从医院里出来,徐琳的一句话让黄道庭胆战心惊,她说道:“我现在不想回家,我不想让我妈看到,我不想和她争吵。”
  黄道庭停下骑三轮的节奏,他为难地问徐琳:“那你想去哪儿?”
  徐琳说:“我想去你家,反正你那儿有地方。”
  黄道庭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些像被风吹动的沙尘,他沉默了。
  徐琳说:“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在你那儿住一晚上?”
  黄道庭本来想说“是的,我还要去找你表姐来消灭这次的硝烟”,可是他没有说出口,其实徐琳的这次流产完全是由于陪他们买家具累的,她没有地方可去,如果他再把她推出去那就太不人道了,再说她也不是外人,她是自己未婚妻的表妹嘛,于是他说:“好吧。”他重新改变了方向。
  徐琳在这个小小的手术后身体显得十分的虚弱,她连上楼的力气都没了。她站在那幢七层楼下,仰头看了看高高的楼房,表姐的新房在六楼,她面有难色,说道:“那么高我怎么上得去。”
  黄道庭看着斜靠在他肩头的徐琳,知道自己不能退后,于是他说:“我来背你吧。”
  徐琳无力地笑笑说:“没事,我不重的,我比表姐轻多了。”事实也像她说的那样,她比表姐要轻十来斤,黄道庭背上身就作出了比较。他很轻松地上了两层楼,但是再往上爬就有些费劲。他咬紧了牙关,一步步地来到他家门口。徐琳从他背上下来,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样子惊奇地问:“我说表姐夫,怎么看上去像是你刚刚做了流产手术似的,而不是我。”
  黄道庭说:“如果再往上爬一层,我做的就不是流产手术了。”
  徐琳问:“那是什么?”
  黄道庭想了想说:“那就是剖腹产了。”
  徐琳大笑。表姐没有回来,徐琳说:“我以为她早就回来了呢。”
  黄道庭说:“她气不消了是不会回来的。”
  徐琳说:“她不回来正好,我在你这儿当家做主一回。”她坐到新买的沙发上,打开电视。她说:“表姐夫,我听表姐说你做的菜特别好吃。”
  黄道庭撇了撇嘴,说:“我累得找不到自己的小腿了,我先得等着它回到我的大腿下面。”
  徐琳就笑了,“对不起呀,表姐夫,让你受累了。”
  黄道庭说:“这点累不算什么,如果你表姐现在让我背她上十层楼我也干,我就是怕她跟我吵架。”说着他也坐到了沙发上。
  徐琳说:“你的小腿跑哪儿了,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你找回来。”
  黄道庭连忙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我还是慢慢地等着它自己归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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