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8期
附:《海艳 第九章》
作者:无名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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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
汽车一驶到渗透海水味的街上,他们就感到海的魔力。绿色的山冈,红色的屋顶,黄色的墙,街两侧的洋槐树、法国梧桐树、银杏树,一切全像刚从海底升起来,又洁净、又鲜明、又闪烁。诗的幽静笼罩着沥青路。连他们呼吸的空气也是透明的、海凉的。
汽车停在海滨一爿最华丽的饭店门口。
在最高一层楼上,他们要了两个临海的大房间,接着,和账房举行一次临时谈判。后者同意,在额外丰厚酬谢下,将派一个年轻侍者特别照料他们。夜间十点半左右,把他们带来的白色小帐篷,支撑在靠海最近的沙滩上,再将旅舍简单卧具送去。除了他们的防湿大油布外,其余全由旅舍供应。这两周内,凡他们不在旅舍的时候,这个侍者有时就听他们的使唤。
他们说明,这两周,一半在帐篷内度过,一半消磨于旅馆顶楼。
一切手续杂事办完,他们回到房内,立刻跑向法国式落地髹白色大窗边,打开窗子,冲到阳台廊庑上。
“蒂!看大海啊!它多蓝!多明净!看海滨浴场上那些五彩游泳衣的少女!……”她倚住阳台大理石砌,沉醉的大声说。
“瞧,蓝海上那些白帆、三角船,海天交接处的微妙的红色光彩,太阳正在拼命制造红色光彩!……”
他伫立她旁边,一只手温存的搭在她肩上,一面看海,一面不时转脸望她。他眼色里充满温柔。
“萦,我们终于又来到大海身边了。和一个异性,在这样一个房间里,有生以来,你还是第一次吧!现在,你怕不怕我?”
她抬起深色象牙黑大眼睛,梦样望着他,脸色赧红起来。她故意岔开话题道:
“看大海吧!太阳正往西方落下去,不久就要完全入海底了。我们必须在太阳熄灭前,当月亮尚未上升时,先去享受一顿丰盛的晚餐。餐后,我们必须沉酣在狂烈的华尔兹舞和探戈舞里。这以后,再——啊,天!说不下去了!……”
她饱满的胸膛怦动着。她高大的身子抖颤着。她突然喘息起来。她的脸变成一片闪耀着灿霞的天空!——一轮太阳落海式的脸!
她突然用双手蒙住脸。
晚饭后,跳舞归来,他们在海岸散步。他们都喝了酒,虽然风够凉了,仍觉奇热。对于散步,他们不再像平常那样感兴趣。一件极沉重的事压在心底,说不出的,他们有点神魂颠倒。这时候,海滨还有人,他们不敢回去,帐篷内似乎有一个很可怕的东西在等待他们,直到夜快深了,海滨静成无物状态,四周寂无一人,他们才向那个可怕的存在走去。
卧具早已铺好,黄色大油布上面,垫了条阔幅白麻细席,两只白色木棉大枕头上,也罩了两条细枕席,另加一条猩红色呢毡。按他们吩咐,枕畔叠着他们带来的两条蓝花新毛巾。那个紫黑脸膛的胖胖年轻仆欧,坐在帐篷内,见他们来了,才躬腰行个礼,返回旅馆。
怪极了,刚才在外面,他们还是平平静静的,一回到帐篷内,立刻变成了一个人。一种奇异的情绪,以从未有的骇人力量征服他们。一片奇异的静,统治着一切。大海的辽阔背景、明亮的月色、白色的帐篷、帐篷中的狭小空间,这一切形成一片神秘的色调,饱富魅力。他们心底那根最深的弦子,似不断被谁弹拨,他们听到附近海浪低拍声,也听到另一种奇异的海浪声音。后一种正慢慢形成大潮,冲过来。……高空的定风鸡已摇动了!
不知何时起,月光开始被阴云遮蔽,只漏洒下破破碎碎的光。暗淡月色中,帐外世界朦胧了,海也朦胧了。一阵阵海风吹起来,波浪骚动着,海里有玄秘的低沉音籁。幕篷内月光太晦暗,他燃点白色烛,一片金色火焰亮起来,他们的脸都蒙上一层阴影,这是一种适宜的阴暗。在过度明亮的月光中,他们的情绪会浮动,此刻,却深沉了。他们听见几只海鸥的声音。海边空静极了,似乎什么音响也没有,只有他们的呼吸声,和心底波浪声,以及帐内的神奇热气。星光月光,无限暧昧,只有烛光画出帐篷的三角穹庐。金色烛焰中,绣花的白色大枕头,红色的葡萄酒瓶,银色的高脚酒杯这一切更显出色彩的力量。
他们面对面坐在席子上,倾听夜暗与海水海风。烛光不断撩着他们的视线,他们却不想开口。两三天来,他们从未这样噤默过。自从相识以来,他们也从未这样沉默过。这是“最后的沉默”。通过它,他们中间最伟大的一个沉默将死去。他不断看她,但不是清晰的看,而是朦胧的看,他并不想用视线确实捉住她的眼、鼻、嘴、发,他只想抓住它们的轮廓。其实也不想抓轮廓,只想抓气氛、色彩和情绪的综合。
像两座高峰之间的深谷,从这座高峰到那个高峰,未上升之前,必须经过最深的下降。她这时简直是痴痴的,不说、不动、几乎也不敢看。他的强烈眸瞳像是一个可怕的触觉体,只要看他一眼,她的最深处就会被重击一次。她过去所有锋芒和奔放的气魄,都失去了,遮掩她的一切华幕,连最后一角华光也消失了,她终于袒露出女人的最基本面目。坐在他对面,她甚至不敢靠近他,她的眼睛有意低垂下去。有时,偶然抬起来,怯怯瞧他一眼,怯怯中似藏着一种极恐怖的因素。她从未这样害怕过他。有生以来,直到此刻,她才第一次了解生命中那个最可怖而残酷的因子。她虽然静坐着,双手叠在膝上,但那双低垂的大眼睛却始终无法静止,它不断以一种微微撩乱的速度,向四下游移望着,落在那大猩红毡子上时,特别感到刺激。她现在脸孔美艳极了,一片酒后大红淹没了她。一副火红红的脸,一双黑红红的眼,一片猩红红的嘴。那一种无限缠绵的脸色,饧涩的眼角,迷人的红色唇弯……
她这时是一片“映山红”,开满了帐篷。一片销魂而魔魅的猩红色,像一条彩色波斯织锦,华丽的铺在朦胧月光和烛光中。她脸上的霞光,她丰腴的胴体,以及她白大理石似的裸臂,第一次在他心头唤起这么多奇异渴望。他过去似乎不认识她,这会儿才完整的认识了。这认识越来越深,愈来愈强。他穿过她银白色的连衣裙,银白色的皮肤,看出她里面的另一个人。那个人和一般生物一样,也需要平凡和单纯。望着望着,他止不住一阵抖颤。
他抓住她的手。她轻轻摆脱了。她饧涩的星眸望了他一下,这眼色是那样奇妙的缠绵,配着她口角的温柔红色涡纹,他觉得要溶解了。
慢慢慢慢的,终于,她从深谷底爬出来了,那震骇她的神秘黑暗一幕过去了,她渐渐勇敢起来。她抬起火红而?黑的大眼睛,慢慢慢慢望着他。渐渐的,这红与黑组成的视线凝定了,她竟大胆的定定䎬视他,带着燃烧意味。徐徐徐徐的,她伸出白花花的赤裸手臂,深情的抓住他的手,沉默的握着。握着握着,忽然越握越紧,像要把他握碎。
一刹那间,他们陡然明亮了。月光烛光仍旧晦暗,但他们却明亮了,极奇异的明亮了!她极妩媚而魔魅的笑了。她深色大眼睛流火样闪了闪,又诱惑又蛊媚的望着他。她猩色的嘴唇更猩红了,像大朵大朵美人蕉,要缠住他,要把一片红色流到他血里。血液充泛着她的双颊,她整个脸是黑夜大火山,灿烂辉煌。她黑黑弯弯的波浪发鬈微微飘舞,大朵大朵的黑暗芳香从发上喷出来。她脂粉的香气占领了他的感官。她胸脯急促抖颤着,像海面,一个大海就要从里面倾倒出来。刚才那片深谷过去了,她终于升上新的高峰。他全身火冒冒的,酒精的力量开始正式发酵了。
突然间,像天崩地塌,月光极奇异的明亮起来。
二
啊!这是个原人的夜!史前的夜!这个夜不是夜,只是无数个拥抱的化身,无数朵红吻的结晶!空中激荡着拥抱的音浪,空气里弥溢出嘴唇的热味。狂卷的华!磷乱的眼花!鬃鬣在空中舞!燎火在深渊底黼晃!一棵棵热带植物繁茂了、膨胀了,抖着青色大叶子、红色大叶子、金色大叶子!红海在热射!镁火在燔烧!电荷在飙走!大片大片的彩色绸裙子从天空飘起来,千千万万个撑的美丽!撑的华丽!五彩大蚌壳瑰奇的展着、拍着、张着、合着。一个化学方程式:“硫磺和蚌壳加热再曝太阳,会豪放华光!”一切火化了!电化了!色化了!火能电能色能缠织成一团。缠织中有彪巨的形象,有雪的阳面和阴面,有飞湍有流泉,有花有草有鱼!彩色的蝴蝶鱼!变态的电鱼!一腹能产三十万的鳕鱼!航程二千里的鲣鱼!鳗鲡是银色的!缘木鱼是两栖的!刺鬣鱼是有硬棘的!龙落子是弹性的!空气鱼化了!月光飞舞着!流霞着!一个烧点着了!两个烧点着了!三个四个五个烧点着了!月光烧成一片火明!夜烧成一片火明!大海烧成一片火明:火明中千千万万细胞在爬、在缠、在撞、在争、在斗,她胶住他!他漆住她!到处是胶!到处是漆!胶胶漆漆,胶漆成一片!
这是一个用硫磺火药做大气的天地。这个天地里,情感瀑布样奔流。他们是烧着恒性的伟大星球,在无限永恒中旋转着光和热。宇宙变成个动物,死了千万年,今夜骤然复活了。千千万万条热带的白藤!千千万万朵铁锤铁砧下的火花!千千万万片嘴唇!千千万万个拥抱!生命灿放出最深沉的拥抱基能!精神无穷Rumba的回旋!Jazz的急转!雷殛式的闪击!热海的浪动!森林的喘息!狂飞的大星!狂䏝的红力!灵在亮!毒热在亮!情感在亮!月光在亮!海在亮!人在亮!时间化为大朵大朵的莲花!空间变成数不清的鸟鸣鸟啭!深堇色的眸子游泳于无限夕阳红中!无限结晶了他们!欢乐结晶了他们!金色的一刹!红色的一刹!紫色的一刹!青色的一刹!棕色的一刹!黄昏时耶路撒冷千千万万燕子在回翔!泥盆纪的封印木在繁殖!无数金锋美丽的搂抱花朵,沉醉的吸取花粉!夜与月光重新组织了他们的视觉,凝结了他们的眼睛!蜡烛燃烧起来了!整个大草原燃烧起来了!整个世界燃烧起来了!他们身上有大火的气味、海的气味、太阳的气味、月光的气味、古埃及的气味、玫瑰花的气味!
啊!这些伟大的海藏!伟大的海啸!伟大的海!天鹅座和狮子座的大盘旋!一切荒唐得像古代⺷神!空中有气爆!大地有轰醉!生命蛮狙极了!生命説热极了!生命也甜馨极了!千般的精致!万般的光艳!溶岩流熬煎着一切,也在酥解着一切!大地染上“洪水热”,到处波涛滚滚,波荡波激,波波不停!酵母菌到处酝孕发散!飙忽的狂风!神异的磁力!最伟大的光能和热能!千千万万棵南美乳树,轻轻一击,白色浆液山泉样流泻,淙淙,淋淋漓漓。流火在疾走,焦点在扩大,一切磷化了,氧化了!这是一个雄壮的火葬!一片热雾弥盖了一切!啊!你伟大的猩唇!你伟大的胸膛!你伟大的溶热!你伟大的巫力!星月狂!大海蛮!成万个兽吻!成万个洪醉!千万喘息!千万个地狱!千万个天堂!一个罗马大帝国在翻转!一花园爬山虎在抖颤!无穷无尽的茑萝!千万只白鸽子在缤翻!致命的一刹!整个海熔解了!死海出现了!深幽的渊默!窄星星的呼吸!红色死了!月光死了!死海死了!
啊!乐曲!乐曲又鸣奏了!音色又华丽的响了!新的节奏!新的旋律!无量数的舞曲!吉卜赛的舞曲!波希米的舞曲!印度的蛇舞曲!暹罗的鼓舞曲!血凝人干的舞曲!骨销发朽的舞曲!艳冶死人的舞曲!奏吧!奏吧!奏吧!奏吧!奏吧!……
啊,你千锤万炼的上帝!你睥睨万象的宇宙!来看啊!来看啊!来看我们啊!来看我们啊!是你们,万能不朽的万王之王,创造出大海的欢乐!创造出月光和黑夜!创造出花朵和大地!创造出万万千千无量数光和热!看啊!看这个蛮海夜像迸裂的大星球,在你们四周旋舞。欢乐的大风暴在你们四周猛旋狂刮!到处是强壮海浪的盘旋起伏!到处是原始洪潮的奔腾咆哮!蛮?的月光女巫样狞野扑舞!喷火山在你们耳边吼。地球在黄道上旋滚。恒星座在不朽里燃烧。大气狂笲!大地狐魅!世界袒袒裸裸,像伊甸园里一个簇新的赤裸女体!万万千千欢乐今夜在世界各处烧!全部人生在今夜总解放!狮子在洞窟里疯狂!鳄鱼在沼泽地口吐芳香!沙蚕的残尸往海底沉!摇篮鸟的眼睛凸突出头外!老虎在森林黑暗中喘息!蜻蛉在咬尾巴!蝮蛇发出强烈的臭气!花手巾鱼在展耀彩鳍!雌螳螂在吃雄螳螂!雄蜘蛛在跳舞!山豹子在岩壁下呻吟!蚊子在脚上挂气球!蚯蚓的环带排出多量的黏液!几兆种抖颤在山海城乡里响。全部生物进化史今夜盘献出最伟大最豪华的展览。啊!你不死的上帝!你伟大的宇宙!看啊!看你们创造出的欢乐千千万万个在飞在舞在烧在滚!啊!你万能不朽的上帝!你万能不朽的宇宙!你们快下跪!快下跪!快跪下祝福今夜这片疯狂欢乐的永生!祈祷这个大火山欢乐的万能不朽!
三
早上,在第一阵清新的海风中,她醒来了。像大海潮退后的沙滩,她脸上还有暴浪和潮的残迹。她张着眼,微笑着,迎受从幕缝里吹入的微凉的海风,让它洗清她庞儿最后的疲倦。她望望他,他正伏在她怀里酣睡,全身遮着猩红毡子,只有一盘卷曲的黑发,半裸于外面,像一卷虬曲的葡萄藤。她看着看着,笑了。她觉得幸福。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打开这金色一页。她并没有白活。在一千年里,这样完整的夜并没有几个。她怔怔瞪着猩红巨毡,它勾绘出他起伏的形躯,像隐约的驼峰。这正是黎明的第一次光,离太阳上升还有一会,远处该还有残雾。帐篷内的光却足够她辨认一切。这白色篷帐是一座白色天空,小小的,使她联想起阿拉伯沙漠上的骆驼队、驼铃声、大帐篷,以及穿白袍的古代阿拉伯女人。黎明很静,海也静得像沙漠,世界还没有发声。除了帐篷四壁白色,她什么也瞧不见。她想打开帐门,好看海。又怕惊醒他。他此刻睡得真甜;他或许正在做梦(等他醒了,她要问他),让他舒舒睡吧。他是应该舒舒睡的。她既然给他一个初夜,就该是完全的夜。现在,欲念的混沌舞台已经很远了,新开始的是一片明净,古希腊磁皿的纯净,玉蝉花的纯洁。那枝烧残的烛,只剩下一片白色烛泪,汪在古铜烛檠上。她一窥见它,就不由红了脸,红中而带微笑:它是昨夜的惟一证人。但她一点不后悔。她应该交出的,已交出了,应该取得的,已取得了。她享受到生命中最高贵的,最深渊的。她只有感谢。她的视线又返回他黑发上,它们有一小卷鞶到她嘴边。她低下唇,温柔的吻着。闭上眼。她心里边宁静极了。这不是平凡的,而是极伟大动荡后的平静,一种获得全般最欢乐后的恬谧。作为一个人,特别一个女人,她已获得人性可能取得的最华丽的。她已攀登欢乐最高峰,甚至又超越高峰。她再无苟求于人间了。再下去,只是欢乐的持续,可爱的持续。她绝对满意自己了。疯狂、惊奇、颤栗、欢醉、飓风、迷魂——这一切,她不敢再揭回来,它们好像是一些不朽圣门。她感谢大地,因为它产生她,叫她收获昨夜。她感谢人生,因为它那样艺术的编织昨夜。她也感谢自己,因为它有承受这片疯狂欢乐的躯体和心灵。自然,她最感谢他,——一切到了他,就达到顶点。所有的花朵,都从他吻里喷出来;所有的热,都从他血液内射出来:所有的太阳,都从他身上开出来;所有的颜色,都从他眼中放射出来。她想着,微笑又开始画在唇边。说不出来为什么,今早她这样想笑,诗意的笑、原始的笑、感激的笑,好像她存在就专为笑似的。她太乐了。她太醉了。不知不觉,她又低下头,轻吻唇边黑发。她想用手抚摸它们。但她伸不出手。它们被他紧紧握着。真怪,他睡熟了,还握得那样紧。她看不见他的脸,不知道它是怎样一副容颜形态。可他一定睡得很香、很甜,他的呼吸那样均匀,仿佛配着海的节拍、风的旋律。他幽静而沉迷的睡梦情绪传染了她。她闭上眼睛,继续想享受眩晕的微醺、慵困的馨甜。但才闭了一会,她又醒了,她感到压力,他是这样沉迷的伏在她胸膛上。她脸孔又红了。白昼真讨厌!她有点生气了。深夜,人解放一切。白昼来了,像镜子来了,人又屹立镜前,照见自己一切。伊甸园里,亚当夏娃本最乐,活得欢极了。可白昼来了,看见许多鳞甲羽毛动物,他们却有点害羞了。她仰视白色篷顶,又笑了,得意的笑!他们这个伊甸园并不大,她却比天堂第一次破晓时的夏娃还乐。她真想紧紧抱他、吻他,再把自己献给他。他多可爱啊!但他却藤萝样缠住她,她无法再动弹了。他的身体变成她的镣铐。最美的镣铐!最温柔的囚!一点点的,黎明来得更多了,更丰富了。她听见海鸟的叫声。她该不该唤醒他?不,吻醒他?白日渐渐更深刻了,世界一分分更亮了,她该不该拥抱醒他?吻醒他?这个样子,人见了,多羞啊!自然,这么早,还不会有人来。她低下眼,又凝望隐约画在猩红毡子上的身形,它们是一幅先拉斐尔时代的画,迷住了她。正望着,出于意料的,慢慢慢慢的,这幅画动了,均衡的线条弯皱了,红毡下面的均匀呼吸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