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0期
晁错:一根平乱的药引
作者:谢 宗
没多久,以吴王为首的七国打出“诛晁错,清君侧”的反旗,公然叛乱。袁盎向景帝建议,只要杀了晁错,叛乱自然会停止,景帝便把晁错满门抄斩。
在此之前,晁错的父亲听说了儿子的所作所为后心急如焚,于是风尘仆仆从颍川赶到长安,对晁错说:“皇上刚刚即位,你当权处理政事,就要侵削诸侯,疏离人家骨肉,引起大家对你纷纷指责,与你结怨,你这又是何苦呢?”晁错回答说:“这个道理我也懂,但是不这样皇帝得不到尊重,刘氏宗庙得不到安定。”晁父叹道:“你这样做,他刘家安定了,而我们晁家却非常危险。唉,我还是回去等死吧!”晁父回到家,思前想后,毫无良策,诚惶诚恐,就服毒自杀了,临死前说:“我真的不忍心看到大祸降临到我身上。”
明代李贽曾在《焚书》里就此事发过这样的议论:“孰知错伤文帝之无辅,而其父反以伤晁错之无父乎!是故国尔忘家,错惟知日夜伤刘氏之不尊也。公尔忘私,而其父又唯知日夜伤晁氏之不安矣。千载之下,真令人悲伤而不可已。”
可以看出来,李老先生对晁错非常同情,也很赞赏。随后他批评了班固的大谬不然,因班固曾在《汉书》里说晁父应该学“赵母指括”,就是先跑到皇帝那里指明自己儿子的不是,那么到了祸发之日,或许可以像赵家一样保全家族。这种想法,也不失为一条明路。但班固却把晁错比作纸上谈兵的赵括,伤害了李老先生的情感。李贽认为晁错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把自己的生死荣辱和家族的兴亡都置之度外了,典型的高风亮节,属大丈夫行径;而赵括只是一个被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想法冲昏了头脑的纨绔子弟罢了。
晁错死后,七国之乱并没有像袁盎所说的马上停止。景帝派出大将军窦婴和周亚夫迎战,只花了三个月时间,就将吴王等叛军剿灭了。
叁
正因为叛乱最后还得用战争的方式平定,所以很多人觉得晁错死得特冤,且毫无价值。历代很多文人都为晁错的身前之事出谋划策,似乎他们若做了晁错的谋士,晁错就能躲过那场灾难。
司马迁认为晁错“后擅权,多所变更。诸侯发难,不急匡救,欲报私仇,反以亡抠”。明代李贽也说“晁错区区欲图袁盎,自速反噬,无足怪也”。两人说的都是晁错急于公报私仇,才被袁盎反咬一口,结果被腰斩于东市。
苏东坡在《晁错论》中则说:“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昔禹之治水,凿龙门,决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盖亦有溃冒;中突可畏之患;惟能前知其当然,事至不惧,而徐为之图,是以得至于成功。”意思是说晁错的意志不坚定,对将要发生的事情没有判断力,而且过于急功近利,不知“徐为之图”。
又说:“当此之时,虽无袁盎,错亦未免于祸。何者?己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将。以情而言,天子固已难之矣,而重违其议。是以袁盎之说,得行于其间。使吴楚反,错已身任其危,日夜淬砺,东向而待之,使不至于累其君,则天子将恃之以为无恐,虽有百盎,可得而间哉?”意思是说晁错在惹出祸端后,却不敢承担。如果他主动请缨,亲自披挂上阵,那么皇帝也就不会听信谗言,十分草率地将他杀掉了。
司马迁在《酷吏列传》中又指出:“孝景时,晁错以刻深颇用术辅其资,而七国之乱,发怒于错,错卒以被戮。”把晁错归于酷吏的范畴,认为是他的性格和法家术数害了他。明末王夫之也有类似的观点。司马迁其实并不欣赏晁错的做派,他认为治乱在于道德,不在于酷刑,而晁错却是一个经常上疏砍人脑袋的人。
以上这些论点,都有一定的道理,但都不免肤浅或片面,有雾里看花、隔靴搔痒之嫌。晁错真正的死因,其实是景帝深谋远虑的结果。自晁错教会景帝术数以后,他本人就同其他大臣一样,一直都是景帝攥在手心的一颗棋子而已。
在这个问题上,清人梅曾亮就看得清清楚楚:“晁错以术数授景帝,景帝悦之,用其计削七国。七国反,景帝乃诛错。君子曰:术不可不慎哉。以盗之术授人而保其不我盗,且曰是必不疑我为盗。”
他说晁错教给景帝术数,就像要教给别人做贼之法一样,首先要保证两条:一是你学会了偷盗,绝对能够保证偷不到我家来;二是我教给你做贼之术,你不会怀疑我曾经就是一个盗贼。但晁错在这两条都没有保证的前提下,就急不可耐教景帝术数,结果被景帝用计害死,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以七国之乱的由头杀了晁错,这是景帝用师傅教会的盗术跑到师傅家去偷窃。梅氏进而认为,就算这次晁错不死,以后景帝也会用另一条潜规则,找个理由杀了他。“你这么会盗术,是不是你一直就是个做贼的呢?有一天你会不会用术数把我的江山也给偷去呢?”景帝一动这种心思,晁错就更是死路一条。事实上,西汉初年,高祖和吕后就因为类似的怀疑,杀了很多居功自傲的诸侯。“诸位行军布阵如此了得,若有一天,要谋取我刘家的江山社稷,那还不如探囊取物?不如先解决你们再说。”
慧眼独具的梅曾亮进一步指出:“帝特以错为饵敌具耳……削七国者;帝之素志也,而不欲居其名,故假错以为之用。”
意思是晁错只不过是景帝引蛇出洞的一个诱饵罢了。削藩是景帝从小就有的打算,但他不想让别人把矛头指向他,就把它全推给了晁错。
我非常赞同这句话,有了这句提纲挈领的话,我们再来看公元前154年那段讳莫如深的历史就一目了然了。晁错之死,一下子变得顺理成章起来。要不然,一向精明的景帝在这件事上的做法,总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外强内弱,藩大欺国。从贾谊以来,很多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削藩几乎成了大家的共识。但除晁错外,还没有人能给出具体的方案和意见,只有晁错急忙忙跳出来,给景帝献计献策,出了不少削藩的具体方案,并且他巨眼高悬,诸侯一有过错,他就建议景帝砍对方的人头,削对方的封地。晁错的所作所为,激起了内外公愤,不知不觉就把自己扮演成了一根导火线。景帝只好因势利导,把这根导火线巧妙地演变成一根药引。
而这时如果不牺牲晁错,景帝自己就会成为矛盾的焦点,成为叛乱名正言顺的导火线。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不妨回头看一看,景帝登基不到三年,就三次寻找罪名,削夺藩王的封地。一是楚王戊前来朝觐,晁错对皇帝说:“戍以前为薄太后服丧期间,曾在丧庐和女人淫乱,请皇上杀了他。”景帝赦免了楚王,但削夺了楚国的东海郡;二是赵王有罪,景帝削夺了他的常山郡;三是胶西王因为出卖爵位的时候有欺诈行为,景帝也削夺了他的六个县城。从后来史学家的研究来看,这些藩王的罪责其实都没有大到要削地的地步,但景帝一削再削,这就很可能让他自己成为祸乱的导火索。因为每一次削藩,是不是他的主意且不管,但最后定夺的肯定是他。
既要享受削藩成果,又要不祸及己身,景帝正在寻找良策脱身,这时晁错做了平生最大的一桩傻事——给景帝上书《削藩策》。《削藩策》主要针对齐、楚、吴三个大的藩国,而重点针对吴国。《削藩策》里说:“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反迟,祸大。”并且还详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