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0期
晁错:一根平乱的药引
作者:谢 宗
晁错的那些治国方略效果究竟如何,现在已无法考究。我们只知道,汉代北方边疆一直纷攘不堪,战事连绵,且胜败无常。败因是多方面的,而获胜的原因,绝大多数是靠了边疆将领个人的胆识和谋略,如周亚夫、卫青、霍去病、李广等名将,史书上很少记载朝廷采用了什么长远政策,从而禁绝了边患。对付匈奴,汉朝更多时候采取的是和亲政策。这就表明,晁错那些看起来言之有理的守边策略,其实用价值并不大。
晁错的历史意义,就是他能够把法家和儒家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从实际出发,从人性出发,因势利导,制定了一系列客观上有利于民的政策。这是先秦以来以“薄恩寡情”著称的法家人物所从未有过的。
愚臣窃以古之三王明之。臣闻三王臣主俱贤,故合谋相辅,计安天下,莫不本于人情。人情莫不欲寿,三王生而不伤也;人情莫不欲富,三王厚而不困也;人情莫不欲安,三王扶而不危也;人情莫不欲逸,三王节其力而不尽也。其为法令也,合于人情而后行之;其动众使民也,本于人事然后为之。取人以己,内恕及人。情之所恶,不以强人;情之所欲,不以禁民。是以天下乐其政,归其德,望之若父母,从之若流水;百姓和亲,国家安宁,名位不失,施及后世。
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晁错才会在《言兵事疏》、《守边劝农疏》中,要求文帝在迁民守边时,应该先看好当地的阴阳风水如何,品尝当地泉水的甘苦,然后经营县邑,建立城郭,制定里闾,分划宅院,盖好房子,购置一系列生活器具用物,让百姓一到那里,就有一种家的感觉,住有房子,用有工具。再为百姓备好医生、巫祝,救治病人,从事祭祀,让男女及时婚配,生死都能互相怜顾。
正是这些带有人文关怀的建议,使得千百年来的广大百姓,对晁错充满了好感,对他的惨死充满了同情,把他的惨遭诛杀看作是一件极不公正的冤案,历代文人也每每为此扼腕叹息。
那么,晁错的“人文关怀”在实际的生活中会有什么样的作用呢?我们现在来分析一下《论贵粟疏》。
在这次上疏中,晁错认为农桑是天下根本,朝廷应该重农抑商。在自然经济时代,这种立论当然没错。但接下来“贵粟”的操作方式,就让人有些哭笑不得了。晁错建议皇帝下诏劝募天下人向朝廷进献粮食,凡进献一定数额的人就可以赐给爵位,还能免除刑罚。他觉得这样一来,富人争先恐后纳粮,朝廷的供用有了,贫民的赋税又会相应地减少,岂不是两全其美?这个办法,其实古亦有之,始作俑者为先秦吕不韦。吕不韦曾令秦国百姓纳粟千石,拜爵一级。清人蔡元放认为吕不韦此法为天下第一坏事。
这些暂且不论,最让我们惊奇不已的是,这位法家代表人物在制定规章制度时,居然学着秦朝商人吕不韦的做派,完全撇开了公正公平的原则,竟采取“有奶便是娘”的态度。我们不妨想象一下,如果一个富人横行霸道,鱼肉乡民,只要多交公粮,换得爵位,就可以免除刑罚,这样朝廷的廪饩是有了,可民间从此岂不失了天理人道?这么说来,言辞恳切的《论贵粟疏》,其方法论完全是一派亡国之言,且极悖于现代民主法制,对当今社会的人们挟财富权势以害公理的现象有推波助澜之嫌。让人想象不到的是,这样的文章居然进了高中语文课本,且不是从批判的角度上来分析理解。
贰
撇开感情的因素来论晁错,就会发现,晁错之死,真是顺理成章。
一般人受宠之后,往往会广结善缘,礼贤下士,曲意逢迎,以备将来不测之需。可晁错不是这样的。司马迁对晁错性格的描写,用了四个字:“峭直刻深。”所谓“峭”就是峻急的意思,“直”就是刚直,“刻”即苛刻,“深”即心硬。很多知识分子都是这种性格,这种性格的人爱人类,讲道义,坚持真理,有经国济世之才,却因为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常常与身边的人搞不好关系。这种人如果远离人群,著书立说,也许会成为一代思想巨擘。但这种性格的人,在西汉初年的朝廷中,就显得特别不合时宜。
秦亡之后,一班人跟着刘邦与项羽征战多年,把一个老大的江山打了下来。但如何坐好这个江山,大家心里都没有底。几朝皇帝和大臣们磕磕碰碰,互相猜忌,一直处在磨合期。从上到下,大家的心思都差不多,就是以静制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治国方针把黄老的无为思想奉为圭臬,始终坚持休养生息这项毫无特色的基本国策。萧规曹随不被认为是平庸无能,而被看成是一项美德。大臣们彼此承让,互相包勉,生怕害人不成,祸及己身。就算对同僚耍什么阴谋,也从不表露在脸上,只是暗暗使劲。
而喜怒于形的晁错,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他一开始就上蹿下跳,对朝廷的制度法令喋喋不休,这里也要改革,那里也要修订,恨不得在一天时间内就营造出一种大汉新气象来。与众大臣的心思本来就格格不入,偏偏受宠后,还容不得别人对他稍加指责。《史记》记载:“盎素不好晁错,晁错所居坐,盎去;盎坐,错亦去。两人未尝同堂语。”两位大人斗气斗法,居然像小孩子过家家。两人为官之道,完全不像是成熟的政治家。都说性格决定命运,这种政治上的不成熟大概正是两人最后都惨死街头的原因之一。
因为与袁盎不和,晁错就老找袁盎的茬子。等到晁错做了御史大夫,马上找了一个理由,说袁盎接受吴王贿赂,要拿他法办。最后还是景帝赦免了袁盎,将其降为庶人。其实袁盎为人并不坏,据《资治通鉴》记载,当初丞相周勃功高盖主,在文帝面前颇为高傲。袁盎建议文帝应该尽快将他的嚣张气焰打下去,以明臣主卑尊之礼。周勃知道后,就责怪他说:“我跟你哥哥都是好朋友,你却在皇上面前损我。”袁盎认为自己是对的,拒绝向他道歉。后来绎侯周勃被人以谋反罪加害,朝廷上下没有人敢替他说话,只有袁盎力陈他无罪。周勃出狱后,与袁盎结为至交。司马迁把袁盎和晁错并在一起作传,袁盎在前,晁错随后,估计司马迁的感情更倾向袁盎一些。
景帝即位后,马上任宠臣晁错为内史,即首都的最高长官。晁错的干劲更足了,经常要景帝摒弃左右,让他单独进言。晁错一时“宠幸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朝廷大臣自然更加把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正在这时,晁错因为从东边出人内史府不方便,便在太上庙的墙上打了一个南门。丞相申屠嘉大怒,抓住这个把柄,要把晁错杀掉。晃错听到消息,连夜觐见景帝,老老实实把事情的经过缘由详细告诉景帝,景帝原谅了他。等到第二天,申屠嘉奏请景帝诛杀晁错时,景帝却说:“他打通的不过是外墙而已,算不上违法。”申屠嘉为之语塞,回到家里,就气得吐血死了。一个小小的“首都市长”居然把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总理”都给活活气死了,满朝震惊。晁错从此越发显贵了,不久,他就被升迁为御史大夫。
晁错做了御史大夫后,多次罗织诸侯的罪过,请景帝削掉他们的封地,收回他们的支郡,弄得诸侯人人自危,一片恐慌。这时不但朝廷大臣不喜欢晁错,连外边的诸侯都对晁错恨之入骨。晁错就像处在沸汤之上的青蛙,已岌岌可危,可他这时居然还要上疏削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