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忏悔无门
作者:杨圣君
“倔子犊”一听吴山提起彭凯、彭光两人,就恨得咬牙切齿。
吴山自言自语道:“局长不好当呀。金小艳复活了,法院的档案室昨晚被盗了,拘留所6个人越狱逃跑了,朱文阳不见了,真他妈的玄!不知道明天省厅要来多少领导发号施令。”
杜伯诚说:“别张口闭口局长。冤案了吧?看你的狗皮帽还能戴多久!”
吴山不假思索地说:“什么冤案!又不是我判他的死刑,要找就找法院。”
杜伯诚瞪着吴山说:“法院还不是依据你的证据判的。”
“前些天新闻炒作的姓佘的,人家法院存疑,就没判死刑,而是判了十一年徒刑。刘海东就是冤案,怨也怨法院,它也可以存疑呀。”
“你按照刘海东的交代材料,依葫芦画瓢制作假现场,改写勘查报告,当然证据都吻合了,还存个什么疑?”
“那就赔偿呗。谁能保证一辈子办案就没办误一件。”
“赔偿?!人家姓佘的好歹还捡了条命,只怕刘海东的后人缺的不是钱呢。你能保证说,法院档案室被盗,拘留所跑人,是偶然的不相关的事件吗?我有种预感,它们之间,很可能有联系。为什么都在昨晚南方卫视播出之后?档案室既没金子又没票子,那里只有陈年档案。”“倔子犊”说到这里,突然跺了跺脚,说,“你刚才说朱文阳不见了,危险!他可能遇事了。他是参加了审判刘海东的。”
吴山一听,抓起手机就给公安局副局长蒲阳打电话核实,蒲阳说已经查清,被盗的是有关刘海东的档案卷宗。
“走!”吴山急切起来。
杜伯诚一边送吴山下楼,一边眯着眼睛看舞水河,像端详一件古董似的,不小心差点儿摔倒在楼梯上。吴山也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看见老舞城派出所民警刀丰站在河边的一个亭子旁,将一沓厚厚的六尺宣纸搁在长椅上,浓墨挥毫,显摆书法。刀丰的身边是杜心舞。刀丰写完一张,杜心舞就帮他翻过一张,又是压角,又是磨墨。这幅画面大大刺激了“无闪雷公”吴山。原来,刀丰跟吴山的千金吴娜是校友,谈过一阵子恋爱,都快要谈婚论嫁了,后来不知刀丰听到什么有关吴娜爸爸的闲言碎语,就和她分手了。吴山曾找过几个中介人调和,但都被刀丰给挡回去了,搞得吴山很没面子,一气之下,便找个理由把刀丰从刑侦大队副大队长降到派出所做了一名片警。
此时,吴山酸酸地说:“那小子可不是什么好鸟,你看看,那显摆的小样,写字还要大清早到河边舞弄,什么鸟字!”
“倔子犊”哈哈笑道:“一个敢于抛弃局长千金的人,我想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只是有些人利用手中权力,只许自己放火却不许百姓点灯呢。”杜伯诚话里有话。
原来,公安局里有几个无根传闻,一说吴山和市委副书记李政杰都与公安局副局长宋仪有一腿;二说吴山有次带杜心舞出差,趁心舞酒醉,轻薄了心舞。心舞碍于他与父亲的友谊,和父亲如今的生意,比如那家四星级舞阳宾馆,都少不了吴山关照,便强忍了这段痛苦。不管这传言是真是假,反正,心舞从此硬是不肯再在局办公室上班,而到老舞城派出所当了一名户籍警。从心舞对吴山的态度变化和吴山的为人水准看,杜伯诚相信这是真的,心中曾几千次地咒骂吴山禽兽不如。
吴山转移话题道:“哎,这小子怎么不参加统一追捕行动,我们一夜没睡觉,他倒在河边练书法,哼,看我怎么收拾这小子,还有你那宝贝千金。他都敢玩我女儿,我就玩不得他吗?反正,他现在跟谁好,我就拆散谁。”
这下子,轮到“倔子犊”大发脾气了,说:“你有种!你会遭报应的。”
这时,不远处出现了朱文阳的儿子朱武进,他手里捏着一卷材料纸,经过刀丰他们身边,像没看见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前面派出所方向疯跑过去。
“有情况!”吴山与“倔子犊”异口同声道。
■
朱武进手上捏着的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判决书,标题为“天道判决书(天字第1号)”,印章是一枚民间打凿冥钱的阴阳八卦凿印子,让人一见,顿觉阴森恐怖。
判决书内容大致如下:
血孽罪人朱文阳,于1985年8月泯灭良知,明知刘海东案有疑问,竟然造假文书,后又一手包办,从预审到审判,系刘海东冤案债主之首,且罪孽滔天,不可赦。经百姓天道轮回大法庭合议,判决其九洞死刑,2005年10月1日执行,以惩戒世上血腥无良之人。并借此告知所有无良之人,天道轮回,善恶有报,现责令刘海东冤案所有参与人员自行到杀人冲忏悔赎罪。
附:朱文阳阳世血孽判决刘海东案罪证一份。家属持此书可在3日内到杀人冲领尸。
众人看过,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所附那份刘海东案刑事判决书,赫然是从被盗的案卷中复印而来。
“走,去杀人冲!”吴山猛然道。
杀人冲在舞水河旁边,一面临水,一面临山,只是茅草杂生的乱石滩较宽,走过宽阔的石滩,就是一道约20米宽的幽长峡谷,两岸树木森森,岩石凿凿,五月漫水,十月干枯,峡谷尽头是条未经探险的溶洞,据说此洞曾吞噬过不少人命,也有人说此洞直通20公里外的舞水河下游。
杀人冲距舞阳城7公里,吴山等人驱车10分钟就赶到了。他们直奔杀人冲乱石滩,一干人东找西找,没看见朱文阳尸首。吴山停下来,四周望了望,一拍脑门,径直攀上一个较矮的岩石垭口,在垭口不远处,只见朱文阳血肉模糊的尸首跪在一座旧坟前,尸首上九个对穿血洞,骇然入目。
朱武进三跪两爬一把抱住他父亲的尸首,号啕大哭,所有干警都摘下帽子,泪水潸然而下。
随后赶来的蒲副局长,大声说:“大家别动!莫乱了现场。”
朱武进放下父亲,振臂大吼:“我要报仇!”吼声在峡谷里久久回荡。
舞阳人闻讯从四面八方赶来,再一次聚集在杀人冲,看着警察们悲凄凄地勘查现场,悲凄凄地离开现场,他们全都戚然无声。有些平日里对警察不满的群众,这时候也觉得犯罪分子过于残忍,心里都在想,即使刘海东是冤杀,也不至于如此报复警察吧。
这一晚,舞阳人分成了两拨。
一拨人仍在讨论着南方卫视八点半的节目,到底刘海东的儿子怎么在人海茫茫中找到妈妈的,而金小艳20年来对刘海东之死是否真的一无所知,甚至有人怀疑这个金小艳是不是真的,刘海东的儿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有多大本事?今天发生在舞阳的三件大事是否与他们相关,如果是,金小艳说近几日要回舞阳,那岂不是自投罗网?如果不是,那今天之事又该作何解释?
另一拨人则三五成群地围聚在市政广场。公安局大院毗邻市政府,旁边是市政广场。这些人在朱文阳灵堂里传来的唢呐声中,低声讨论着。
“听说那份天道判决书是第一号,那肯定还有第二号、第三号了,对手真厉害呀,也太残忍了。”
“我当年听到刘海东的呼冤,就觉得法警应该慎重请示领导。要不然,也就没有今天了。唉,这个国庆节过得……”
“你猜猜,这第二号天道判决书会判决谁?”
“我猜,应该是审判侦查环节的关键人物之一。”
“是不是吴山、李政杰?”
山城的夜色慢慢地浓了。
在局长办公室,吴山的屁股刚坐下来,副局长宋仪就进来了,说:“省厅的人晚上就到。”
“追捕的情况怎么样?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几天治安拘留,犯得着逃跑吗?”吴山满眼血丝。
“真是急死人了。在下游,发现两具尸体,已经确认是拘留逃跑的人,蒲副正在组织人员化验呢。家属也知道了,听风声,他们准备抬尸游行……这可怎么办好呢?”宋仪不知所措。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
吴山何尝没有这种感觉,几十年公安工作,就这两天事情多且压头,满脑子理不出个头绪,一桩接一桩,一浪高一浪。一个是20年前的老案子上了南方卫视,打从有记忆开始,舞阳市还没被南方卫视惦记过;一个是拘留所人犯集体越狱,所长身负九个血洞牺牲,越狱人员溺死两个。要命的是——这些烂事之间,竟然有必然联系,且还将继续。那就预示着得一边收拾烂摊子,一边侦查破案,一边防止案件进一步恶化,一边做舞阳老百姓的安定工作。公安部、省公安厅还要调查20年前刘海东案子的办案情况,自己和副局长蒲阳都是被调查对象,管政法的副书记李政杰也一样,如果金小艳还活着,那做了饺子的人腿又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