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忏悔无门
作者:杨圣君
金小艳听着听着,突然从沙发上“咚”的一声跪到地上,心有余悸地说:“海东你若在天有灵,请你原谅我,这么多年,我时时刻刻都在提心吊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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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阳市公安局局长吴山如坐针毡,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当年侦破这个案件时,他是刑警队长,立功受奖最大。如果金小艳还活着,刘海东案是冤案,那后果就不堪设想。吴局长再也坐不住了。
何止吴局长坐不住,电视节目后,舞阳市整个政法系统都骚动起来。公安部、省公安厅,一份份密电、加急电报蜂拥舞阳,部里、省里将组织联合调查组,近几天就会进驻舞阳。
这是一次司法地震!
舞阳市市委副书记李政杰连夜召开全市政法系统科局级以上领导干部会议。李政杰头上冒汗了,当年他就是舞阳市公安局分管刑侦破案的副局长。整个会议气氛很沉闷,没有人说话,会场里只有一闪一闪的烟头嗞嗞地冒出一缕缕青烟。
正在这时,公安局长吴山的电话响了。是公安局分管监所工作的副局长宋仪打来的。
“喂,吴局长,出大事了,拘留所人犯集体越狱跑了。”
拘留所总共才四名干警,且都是老弱病残,所长是朱文阳,当年办理刘海东案件时,他是预审副科长,也是两个审判员中的一个。那时候,案件很多,都要求从严从快,法院没有这么多人手,也没时间仔细翻阅案卷,就经常要公安预审员介绍案件情况,审判员不够时还临时凑个数。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吴山粗着嗓音问道:“朱文阳呢?叫他跟我说话!”
宋仪道:“我们正在找,打他手机不接,打他家里电话,也没人接。”
“你马上组织全局干警,拉响预警电铃,带人处置现场,把所有出城路口和火车站口都封锁,追捕逃犯,我立刻到。”吴山是有名的反应快、办事快,听风就是雨,外号叫“无闪雷公”,意思是打雷没有任何征兆。
吴山摁断电话,接着准备拨分管刑警的副局长蒲阳和交警大队长的电话,安排应急工作。
就在这时,法院院长的手机也响了。院长接完电话,慌忙凑到李政杰跟前汇报说:“法院存放案卷的档案室被偷了。”
李副书记惊叫道:“啊!”会场气氛霎时变得更为紧张,大家望着他,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沉默片刻,李政杰仿佛梦醒般喊道:“吴山,你立刻带人到法院去。”
舞阳城一夜无眠。
舞阳市分为河东新区和河西老城,老县衙在舞水拐弯处,政府整体搬迁后,老衙门就变成了现在的公安局拘留所,老砖老瓦老天井,外加几个老干警。本来新拘留所已经划地拨款,无奈资金紧张的公安局老是挪用拘留所建所资金,拘留所始终就在等待盼望中度过了一春又一春,老房子不检修,新房子又建不起来。
终于酿出大事了。
吴山恼怒地想,按说,治安拘留所拘留的人员都是15天以内的人,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越狱,怎么就集体越狱呢?
看着走进来的宋仪,吴山又想到了朱文阳,忙急切地问:“朱文阳呢?啊?人呢?”
大半夜的劳累让宋仪看上去没有了往日的风韵,显得一脸憔悴,她答道:“没找着,他在追捕那些人时失踪了。就跑了3号监室的人,跑了6个,还有4个不敢跑。”
“朱文阳家里也没有人吗?”
“听说,为了儿子警校毕业没能安排工作,这一段时间,家里人跟他闹矛盾,老婆和儿子都看不起他,所以他很少归家。”
“马上审讯!我也参加。”吴山气愤地说。
一行人来到拘留所审讯室,把其中一个不敢跑的人提了出来。
吴山说:“你要老老实实讲,如果属实,我立刻特批你出所。”
那人忙点头哈腰,说:“跑了的6人中间,我认识彭凯、彭光,他们是郊区的恶霸,另外4个人我面生,好像不是本地人,他们一来就与彭凯、彭光争当号子老大,把姓彭的两人打得几乎吐血,不让二彭睡觉,让二彭靠墙蹲着,还扬言明天另有新节目。半夜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在外面挖墙砖,只几下,墙就挖通了。二彭就近先溜出去,那四个人一见,也立刻冲了出去,其中一个人还朝值班室大叫一声:朱所长!越狱啦越狱啦!朱所长一进来,安顿下我们就追了出去,我看见他边追边打电话,一会儿,就有干部来把我们转移到另外一个号子了。”
吴山一听很纳闷,问道:“他们越狱还贼喊捉贼?”
那人说:“我也觉得奇怪,可当时的情况真就是这样,我要是有一句假话任局长处罚,不信,你可以问问其他人。”
吴山想,有人从外面挖墙,显然是有预谋。这个朱文阳也是乱弹琴,怎么能一个人去追逃?
吴山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时,天已拂晓,舞阳城万籁俱静,远远近近只有商家的霓虹灯在闪烁,从山林飘来的薄薄的雾气,轻轻地在城市上空游弋。大街小巷偶尔见几个菜农挑着菜往集市上走,早点店里的小伙计正伸着懒腰准备添火开工。吴山突然有所感悟,想起一个人来,他要司机把警灯关灭,说:“去天然谷。”
天然谷坐落在舞水河畔,是一家早晚综合茶庄,也在老城,其招牌茶点是当年的忆苦餐——苦藤糠粑。老板杜伯诚是吴山的旧同事,一名刑警队技术员,人很倔,公安局干警送给他一个雅号“倔子犊”。当年在办理刘海东案件时,吴山不但没有尊重他的现场勘查意见,还要他根据吴山的判断改写勘查报告,两人闹得不可开交。一次,在连续审讯刘海东时,杜伯诚给了刘海东一支烟,吴山非常生气,大骂道:“我做的恶人,你来做好人,可是,你在跟谁做好人?!你根本不适合做警察!”
杜伯诚也不服气:“我给他烟抽,是要他思考我们的问话,你就知道凶,退一万步,也得讲一点儿人道。”
吴山差点儿气背过去:“跟犯罪分子讲人道!给根烟抽,就人道了?!哪天他日了你娘,你个小卵子再去跟他讲人道!”
杜伯诚脸红脖子粗,把桌子一掀:“你会遭到报应的!老子不干了,要老子改写勘查报告,没门!”
后来,“倔子犊”还真辞掉了令人羡慕的公安工作,做起了小本生意。近几年,他倒腾地皮开发房产,发财了,逢人就说:“这一切的一切,都要感谢吴山那个狗日的。”
吴山只要一听到杜伯诚发财的事情,就忘记了自己的局长身份,说:“小卵日的,肯定走了邪门,哪天不定落到我手里,审他妈的七天七夜,老子就不给他烟抽,看他说的人道能到什么程度?”
不过吵归吵,两人也曾经在一起吃过饭,比如老同事的红白喜事,一个是大老板,一个是红顶子局长,当仁不让都坐在上席,只要他俩在场,这酒席就格外生动有味。
这些年,吴山和杜伯诚就这么吵吵闹闹走过来了,两人也就此结下了常人不可思议的另类友谊。吴山只要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非得上杜伯诚的天然谷和他吵骂上几句,才带着笑容走出来。
今天,吴山一大早来到天然谷,天然谷还没开始营业,吴山把门捶得山响。员工听见,马上跑过来开了门,把吴局长迎进去。
“倔子犊”的女儿杜心舞一听说吴山局长来了,就满脸不高兴。吴山正要热乎地与她打个招呼,可杜心舞白了他一眼,不加理睬地走了。吴山看着这个侄女辈的舞阳第一尤物,怪怪地笑了笑。
正在此时,杜伯诚过来解围道:“一听这土匪打门,我就知道是你。”
“唉,你以为我想来呀,要不是彭凯、彭光这两个畜牲,让我想起你,我才不来呢。”吴山一到“倔子犊”这里,丝毫没了局长的架子,拣了一张凳子坐下来,说,“这回我就是把舞阳城翻过来,也要把这两个畜牲抓住,给你报仇。”
彭凯、彭光是郊区农民,欺行霸市无恶不作,经常在市郊闹事。二十多年前,他们溜进一所中学的女生宿舍,强奸了几名女生,杜伯诚那号称舞阳第一美女的老婆,就是当时那几个女生中的一个。那时,学校和学生家长出于种种原因,不肯出来指证,以致他们至今仍逍遥法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