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异心
作者:臧巨凯
一场移植手术,让马县长很烦恼;一次政治地震,让马县长很庆幸。
一个贪官的贪心,一个平民的良心,在同一个人身上演绎一段传奇喜剧!
一、“换心?”马县长伸出手掌护住自己的胸膛……
县长马骠正在发言。
这是全县经济工作会议,县长是当然的主角。马县长是天才的演说家,他不但口才好,而且表情丰富,还手舞足蹈,听他的报告一点儿也不乏味,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快意的享受。
马县长作报告向来有三不:一不坐,二不喝茶,三不用稿子。他一讲就是几个小时,那么多的数据,那么多的人名地名,那么多的事例,全都装在他的脑子里,随用随到,而且还常常插科打诨,妙趣横生。大凡马县长在台上讲话,台下要么鸦雀无声,要么哄堂大笑,绝不会出现第三种状态(比如窃窃私语或昏昏欲睡)。
人们一方面非常喜欢听马县长发言,另一方面则极其害怕马县长骂人。他骂起人来,可真是狂风暴雨,惊涛骇浪。马县长骂人向来有三不管:一不管时间,二不管场合,三不管你的感受。
这天的发言,马县长照例离席站在前台。他话声朗朗,神采飞扬,伴以生动的手势。马县长的手势就像蜘蛛侠抛出了无数的丝线,拽着一个个眼球跟着移动。
马县长的报告通常是四个部分:第一部分回顾以往;第二部分分析形势;第三部分找出差距;第四部分提出要求。马县长骂人通常是在第三部分,即讲到问题与不足时,列举种种的人和事,连说带骂。随着马县长手指所向,那里必然有一颗脑袋耷拉下来。有挨骂经验的人都知道,那人准是在望着自己的裤裆,在想象中拉开拉链,将头深藏进去,然后严丝合缝地拉紧拉链。
今天讲到第三部分,马县长刚把右手食指愤怒地伸出去,准备开骂,突然,他的全身僵住了,两只眼球直往上翻。随即,他就往后扑通倒下,四肢微微抽搐,双目微闭半开,嘴巴张得老大。
台下的人一时不知是怎么回事,他们还以为县长又有什么惊人之举呢。他们的县长在演讲时常常有类似的、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插曲,比如在一次质量工作会议上,他打开一瓶“乐果”农药猛灌几口,吓得台下一片哗然,结果什么事也没有,原来那是假农药,瓶里装的全是自来水,马县长当场就把农药厂厂长给撤了。
人们屏声静气,目光齐刷刷地望着四叉八仰的马县长,期待着他起身揭开谜底。人们坚信好戏还在后头。
主持会议的县委书记涂平,看情形不对,起身来到前台,见马县长面如死灰,双唇乌紫,嘴角有白沫溢出,像是心脏病突然发作的样子,他情知不妙,忙命人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人们鱼贯退出会场,门窗四开,新鲜空气源源涌进。偌大的会场里只留下几个人,都远远地站着。涂书记蹲在马县长身旁,轻声说:“马县长,挺住,救护车一会儿就到了!”涂书记边说边使劲挥着拳头,像是在为马县长加油。
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涂书记的焦急不安是发自内心的,绝不是做给人看的。书记和县长,一文一武,一柔一刚,一内一外,一守一攻,一唱一和,那真是珠联璧合。两个个性完全相反的人,却形成了咬齿投榫般的互补,在多年的共事中也结下了深厚的友情。淮滨县“将相和”成了政界的佳话,也是各级班子的楷模。
县人民医院的救护车来接马县长了,涂书记一直护送到医院。马县长进了抢救室,涂书记就站在走廊上等候。个把小时后,马县长被推了出来。马县长已经醒了,看上去并无大碍。涂书记上前拉住他的手,问道:“还好吧?”马县长笑着说道:“没事。”接着还幽了一默,他说:“我只是睡了一觉,会有什么事呢?”
安排住进了最高级的病房,医疗、护理一应事项无不安排妥帖,涂书记握住马县长的手,关照他安心养病,养好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而后,他才放心地回去了。
马县长住了一个星期医院,就基本康复了。
这天,他来到院长室。院长姓林,是他的主治医生。林院长见是马县长来,连忙起身相迎,口中嗔道:“县长大人,我的父母官,你怎么来这儿了?应该是我去病房看你哩。”
马县长笑道:“我现在不是县长,而是你的病人,现在我的健康、我的生命都捏在你手里,你才是我的父母官哩。”
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言归正传之后,马县长问道:“我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院长沉思片刻后说:“你患的是一种十分罕见的先天性心脏病,这种心脏病在医学上叫做……”林院长接着用了一大堆专业术语,描述了这种心脏病。
马县长听不懂这些专业术语,如坠云里雾里。但马县长善于抓要害,善于去粗取精,善于透过现象看本质,他打断了林院长冗长的描述,说:“林院长,那些专业术语我不懂,你能不能用通俗的语言把最关键、最要害、最本质的东西告诉我?”马县长在听取部下汇报工作时,常常这样要求。
林院长呵呵一笑,然后尽量用大白话解释道:“这种心脏病是娘胎里带来的,前半生一般不发,也检查不出,三四十岁以后说发就发,而且没有任何的预兆。这种病不发则已,一发夺命!这次你是万幸的,抢救非常及时,如果晚来五分钟,说句不好听的,你现在就变成……”说到这里,林院长用双手比划了一只小方盒子,笑出了声。
马县长也笑出了声,同时感到一阵寒气从胸腔腾起。他问道:“这种病怎么预防?”
林院长摇了摇手,边摇边说:“这种病没法预防,它毫无征兆,不打招呼,说来就来,病来如山倒。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你的心脏就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爆炸。更要命的是,你不知道它设定的是什么时间,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今年,也许是明年……然后突然一下子,砰!”林院长收起五指,突然张开,做了一个爆炸的手势。
马县长感觉自己的胸膛里果然“砰”了一声,沉沉的闷闷的,他的腿都有点儿打飘了,脊背处起了一层细细的冷汗。他几乎动用了全身的气力,才问出了这样的话:“这么说,我没救了?”
林院长沉吟半晌后说道:“基本上没救了,或者说希望非常的渺茫——我是医生,我得说实话。只有一种情况下你才能得救,那就是:移植心脏。说得通俗点儿,就是换心!”林院长边说边指着马县长的胸膛。
“换心?”马县长伸出手掌护住自己的胸膛,生怕心脏被人掏走似的。
“对,换心!”林院长说得十分肯定。
林院长又进一步说,尽管如此,希望还是十分渺茫的:“第一、肯把自己的心脏捐出来的人很少很少,而等待心脏移植的人很多很多,据我了解,几万个人在等着一颗心脏;第二、即使有人愿意捐献心脏,你也不能在他活着的时候掏他的心,得在他刚死的几分钟内切开心脏,这个机会是非常难以把握的;第三、即使得到了这样的心脏,也有方方面面指标的要求,说得通俗一点儿,这颗心脏未必适合你。符合各项指标要求,这样的几率是非常低的,说百里挑一已经是高估了。所以说,希望是很小很小的。”这时,林院长伸出大拇指掐住小拇指的指尖,来演示这个“很小很小”。
马县长歪在沙发上,四肢发软,浑身无力。林院长的话等于是宣判了他的死刑,缓期执行。
林院长见他这么颓然,便劝慰道:“你也别这么灰心,希望还是存在的。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们就做百分之百的努力,你说是么?”
林院长的话像一道亮光在他眼前一晃,使他的精神微微地一振。宦海沉浮多少年了,每次不都能逢凶化吉、绝处逢生么?每次算命,算命先生都说我命大,说不定我的命还真大呢,说不定还真能碰到一颗合适的心脏来帮我越过这道坎呢。想到这里,马县长坐直了身子,捏紧拳头说:“林院长说得对,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们就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