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异心
作者:臧巨凯
林院长被骂得灰头土脸,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堂堂的心脏病专家,方圆一带有名的医生,就这样被人当孙子一样骂着。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人家有权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若把人家惹毛了,常委会上一句话,院长当不成是小事,说不定还被发配到最偏僻的乡镇卫生院。什么专家,什么权威,在权力面前狗屁都不是。
马县长骂着骂着,胸膛里突然又响起了一阵机关枪。马县长自知大事不妙,赶紧止住了骂,脸上挤出笑容说:“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发火,你是你,吴主任是吴主任,再说你也是出于好心。”
这个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弯,吓得林院长顿时面如土色。如果你习惯了一个领导朝你发火朝你骂娘,突然这个领导对你客气起来,你的第一反应就是:我有麻烦了。现在的林院长就是这样的反应。林院长连忙说:“马县长,手下留情!我都五十好几的人了,身体又不好,你若是把我弄到乡下去,这老胳膊老腿只怕是回不来了。马县长,你就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求你了,马县长!”
马县长知道他误会了。最近这样的误会常常发生。马县长将他扶到沙发边上,按着他坐下,又为他沏上一杯上好的茶,然后挨着他,心平气和地把供体心脏常常发癫的事跟他说了,又把白天碰钉子的事跟他说了。
林院长这才松了一口气:难怪又是微笑,又是道歉的,原来是这么回事。确定了自己不会被发配到乡下后,林院长稍许坦然了些,端起杯子啜了一口茶。
马县长说:“供体心脏常常跟我捣蛋,搞得我几乎没法工作。请你到吴主任那儿——你跟他是老同学嘛——千方百计把心脏捐献者的详细资料摸清楚。这是一项政治任务,务必克服一切困难,不折不扣地完成。”说到这里,马县长的胸膛里又扫出一梭子,他知道这是“政治任务”惹的祸,慌忙改口说,“当然了,这是于公而言的。于私而言,就算你帮我个人的忙吧。”
于公于私,这个忙都应该帮的,林院长当场就答应了。林院长说:“马县长请放心,我就是软磨硬泡也得把话套出来。再说了,多年的老同学,这点儿面子他会给的。我保证,摸不到情况我就不回来了!”
马县长对他的态度相当满意,伸出右手与他相握,伸出左手拍拍他的肩膀,完全是一副大事相托的架势。林院长果然很受感染,脸上浮现临危受命的庄重。
林院长出发后,马县长的心就跟着他去了省城,一直在等着他的消息。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收到林院长的一条短信,说正在返程上,傍晚可到。马县长处理掉手头一切公务,专等着林院长的到来。
下班的时候,林院长果然到了。
“怎么样?”马县长一边为他沏茶,一边迫不及待地问道。
“好不容易把他的嘴撬开了。”林院长拣马县长最关心的话说。
“捐献者到底是谁?”马县长拣最重要的问。
林院长匆匆喝了一口茶说:“捐献者是一个年轻的男性,名叫沙良,都江市人,生前身体非常健康,各种器官都很好,尤其是心脏,没有任何毛病。是死于一次交通事故。”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马县长紧接着问道。其实这才是他最上心的。
“这个、这个……”一向口齿伶俐的林院长竟口吃起来,“这个沙良,身体是没话说,只是智力上略有残缺,比正常人少那么一窍,但在某些方面又超乎常人。他生前是残疾人艺术团的乐队指挥,在音乐方面有特殊的天赋。他是一个十分善良的人,处处助人为乐,一天不做好事就难过,做了好事就喜形于色,人称善呆子。他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身后捐出所有有用的器官,拯救他人的生命,他早就报名参加,办好了所有的手续,不料真的出了一场车祸……”说到这里,林院长瞥见马县长的脸色很不好看,急忙转了话头,“马县长,你千万不要有什么其他想法,他智残心不残,而且心脏比常人都好,既年轻,又强壮,充满活力。你只要他的心脏,他的弱智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不是么?更难得的是,这颗心脏与你的机体非常匹配,几乎没有排异反应,这是非常罕见的,你更应珍视这次移植,多往好的方面想……”
林院长边说边观察着马县长的反应。马县长表情呆若木鸡,嘴巴微张着,喃喃地说:“难怪呢,难怪呢,难怪总是出来捣蛋,是这样捣蛋而不是那样捣蛋,是这种时候捣蛋而不是那种时候捣蛋,是这种情况下捣蛋而不是那种情况下捣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心脏真的有记忆的,本来不信,现在由不得人不信了。善呆子,善呆子,呆子倒也罢了,为什么还加个善字?哈哈,我的政治生命完了,我将变成行尸走肉,将受到排挤,遭到打压,将被抛弃,我完了,完了……”
“马县长,你没事吧?”林院长关切地问。
马县长朝他挥挥手说:“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七、马县长索性双手捂面,伏在床上,号啕大哭起来
马县长凭自己的感觉,绘了一幅沙良的肖像画,放在自家的书房里,作为一个小小的灵堂。他经常点上香,朝画像磕头作揖,口中念念有词:“沙良啊,你人虽然死了,可你的心还没死,你的心正在我的胸膛里跳动哩。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是个大善人,你把心脏捐给了我,拯救了我的生命,你的大恩大德我永生不忘!但我求求你好人做到底,善事做到家吧!你既然捐出了心脏,你就让它好好地跳吧,求你把以前的记忆全部删除好不好?求你让它只管往外泵血、别多管闲事好不好?求你别通过它来对我进行遥控好不好?我求求你了,沙大好人、沙大善人!”
求归求,拜归拜,效果并不理想。沙良这人好像不太随和,或者说他的心脏相当有主见。它一方面强劲地跳动,为马县长正常地工作,另一方面,它又不时地干涉马县长的内政外交。马县长觉得,与其说它是一颗供体心脏,不如说它是安装在自己体内的监视器。马县长被它整得都找不到自己了。
周五的下午,马县长接到吕月的短信:“老公,晚上过来吃饭,老婆为你弄几样拿手好菜。嗯——吻你!”
当时马县长正在开常委会,讨论一桩开发土地的事情,那块土地紧挨湖边,开发与否,意见不一,十分棘手。马县长在桌肚底下回了一条短信:“好的,老婆。不但要吃你的拿手好菜,更要吃你的豆腐与木耳。吻你!”
虽然互称老公与老婆,其实他们并不是夫妻,而是地下情人。这样互相称呼,似乎是为了弥补不能结为夫妻的缺憾。
他们俩的关系已经有些年头了。八年前,吕月考取了律师资格,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当个小律师,到处拉案源,拉顾问单位——只有拉到足够的案源和顾问单位,才会有足够的收入,也才能完成小律师到大律师的嬗变。她通过七拐八弯的关系找到了马骠,马骠当时是常务副县长,分管城建、土地、财税,都是些实权部门,还管许多有实力的企业。马骠顺手给她搭了一些案子,顺口给她牵了一批顾问单位。
吕月的长相挺女人的,高挑婀娜的身材,妩媚的脸,只是性格上一点儿也没有女人味。二十七八岁了,仍是单身。马骠本身仪表堂堂,加上官场得志,经历的女人不少,但像吕月这样的还是第一次遇到,于是就很好奇,就对她有了兴趣,就想尝尝这种女人的滋味。这样的女人一定别有风味。马骠就不时地用言语挑逗她。但吕月却毫无反应,正面的,反面的,都没有。也不知她是没听懂呢,还是装聋作哑?马骠隐隐地有些担忧,她不会是对异性不感兴趣吧?如果那样的话,那太可惜了,老天不是在暴殄天物么?
好奇,兴趣,还有点儿惋惜,吕月给马骠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时不时地会想起她来,像谜一样总在心头盘旋。于是他主动介绍一些业务给她。她自然是高兴的。后来她成了名律师,由揽案子变成了挑案子,马骠的这一招就不灵了。马骠就变换策略,主动请她吃饭,由头是“咨询几个法律问题”。吕月当然不好推辞,毕竟马骠是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拉过她的。但事情并没有进展,言语还是挑不动,暗示仍然没作用。马骠是个绝不轻言放弃的人,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想得到。何况还上升到了“能力体现”这样的高度来认识对女人的征服。马骠一直认为,只有能征服高档的女人才能干大事,只有能征服更多的女人才能干更多的事。于是就使出了杀手锏——灌酒。马骠是此中的高手,有一套十面埋伏的说词,由不得你不喝,何况他自己是海量,杯杯以身作则,率先垂范。果然就把吕月灌醉了,他将醉得软软的吕月扶上车,送回家,照顾她睡下,顺便把她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