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异心
作者:臧巨凯
这天,班子成员一齐来看马县长。见马县长红光满面,精神饱满,恢复得非常好,他们都很高兴。关切问候了一气后,涂书记说:“马县长,你就安心休养吧。列宁说,不会休息就不会工作。为了将来更好地工作,现在你必须很好地休息。政府那边的工作,由老赵暂时挡着,你就放心吧。”
涂书记将“暂时”两个字加重了语气。前面说的一大堆话,差不多都是废话,至多只是铺垫与过渡,只有这两个字才是要害,也是涂书记他们此行的主要目的。说穿了,就是来送定心丸的。
马县长听到“暂时”两个字,果然就像服下了一粒定心丸,心里别提多舒坦、多踏实了。
老赵是常务副县长,在淮滨县工作多年,情况熟悉,能力也强,别说是挡一阵,县长也是能当的。这也是马县长忌惮之处。老赵接过涂书记的话头说:“马县长,政府这一头还真是离不开你哩,我现在是癞蛤蟆垫床脚——硬撑哩,只盼你早日康复,回到一档,让我退回二档,还管我原来的那摊子事。”
明知这不是由衷之言,明知这是官场的俗套,但马县长听了还是蛮受用的,就像口渴的时候喝了一杯上好的功夫茶,沁心沁脾。
此后的疗养,马县长果然又踏实了许多。
马县长渐渐地感觉到,生理方面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原来口味很重,喜咸喜辣,现在口味变清淡了,偏爱鲜甜;原来从不吃糖果,现在馋糖果,没事就悄悄地往嘴里扔一颗;原来从不吃水果,现在馋上了水果,见到水果就垂涎欲滴;原来工作紧张,夜里常做噩梦,现在不做噩梦了,做的全是美梦,梦境里春暖花开,风景如画,还常常有艳遇,对象都是绝世佳人,有章子怡、周迅、范冰冰、李嘉欣、张惠妹、萧亚轩、莫文蔚等等,年纪稍大的也有巩俐和刘嘉玲等。梦中艳遇让马县长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己还有战斗力,这是身体好的重要标志,为以后精力旺盛地重返工作岗位增添了信心;忧的是它带来了不少的烦恼,半夜起床洗内裤倒也罢了,尴尬的是在床单上画地图,经常麻烦女服务员为他更换床单。
四、马县长拍拍胸口,愤愤地骂道:这是一颗什么鬼心哟
马县长疗养了三个月后,终于重新走上了工作岗位。
重返工作岗位的马县长,可以用“精神焕发、斗志昂扬”八个字来形容。他一如既往地敢作敢为,敢说敢当,骂起人来照样山呼海啸,电闪雷鸣。人们的普遍感觉是:马县长又回来了。甚至有人在私下里议论道:马骠更骠了。
但马县长也不是一点儿苦恼也没有。事实上,马县长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苦恼:新换上的心脏时不时地调皮捣蛋。这并不是说,现在的心脏不好,事实上,现在的心脏相当的好,它跳得强劲有力,能承受住相当剧烈的运动,也能抗得住相当大的情绪波动。所谓调皮捣蛋,就是它常搞一些无厘头,让人摸不着头脑。它会毫无征兆、毫无由头地怦怦怦怦地乱跳一气,就像放了一阵机关枪。接着,人就感觉心慌、胸闷、头昏眼花、四肢酸麻。这种现象,说结束就结束,说来就来。
比如说,同样是发火,有时他的心脏什么事没有,有时就会调皮起来。又比如,同样是骂人,有时他的心脏一切如常,有时就会捣起蛋来。再比如,同样是在思考,有时他的心脏平平和和,有时就会发起癫来。毫无规律可循,简直莫名其妙。
时间长了,马县长也慢慢地摸出了一点儿门道,似乎这颗心脏也不是完全的无厘头,细心揣摩,还是有一定规律可循的——好像有所违心的时候,心脏就会调皮捣蛋;而当出于真心的时候,不管多激动、多紧张,心脏却是好好的。比如说骂人,马县长通常在两种情况下骂人,一种是发自内心的愤怒,另一种是出于权术(杀鸡吓猴、指桑骂槐等)的需要。前一种情况下,马县长毫无感觉,后一种情况下,马县长会感到心区不适——分明是心脏发癫了。
马县长毕竟是马县长,马县长不但善于发现问题,更善于解决问题。每当有问题出现的时候,马县长总是积极寻求对策。马县长很快便找到了抑制心脏发癫的对策:刹车,掉头。比如说骂人,骂着骂着,心脏发癫了,马县长便立即停骂,并向对方道歉,心脏便随即恢复正常。
真是日了鬼了!马县长拍拍胸口,愤愤地骂道。
这是一颗什么鬼心哟?马县长扪心自问。他第一次对供体心脏提出了质疑。
五、心脏无由头地发癫,也常使马县长换个角度想问题
这天,马县长又在骂人了,骂的是政府办公室副主任苏晟。近来马县长对苏晟很不满意,正好苏晟送一份材料到县长室,马县长不问青红皂白,逮着就是一顿臭骂。可骂着骂着,马县长的心区突然扫起了机关枪,接着便头晕目眩,四肢僵直。但马县长的头脑还是清醒的,他及时提醒自己:刹车!掉头!
于是马县长立即停止了辱骂,堆起笑容朝苏晟说:“对不起,我不该骂你,我向你道歉!”
见到马县长的满面笑容,苏晟吓了一个激灵,接着便像打摆子似的浑身哆嗦起来,裤裆也湿了一大片。
马县长奇怪地问道:“你哆嗦什么呀?”
苏晟张大着嘴巴却说不出话来,一脸的惊惶恐惧。愣了一会儿,苏晟扑通朝马县长面前一跪,口中迭声道:“马县长饶命!马县长饶命!”
马县长被弄得一头雾水,他离座扶苏晟,问道:“饶命从何说起呀?谁敢要你的命啊?我有那么大的权力吗?”
苏晟不肯起身,他仰面望着马县长,脸上已是涕泗横流了。他颤声说道:“马县长,你骂我,我不怕,你骂过就没事了,可是你突然朝我笑,突然向我道歉,说明你不拿我当自己人了,说明你就要朝我下手了!你是我的顶头上司,你若是整起我来,我是生不如死啊!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你就骂我吧,你就打我吧,你千万不能下杀手啊,你就饶我一命吧!”苏晟边说边捣蒜似的磕起头来,将地板磕得咚咚作响。
马县长实在看不下去了,大声喝道:“我现在命令你,立即起身!我现在不想看见你,请你立即在我面前消失!”
奇怪的是,同样是冲苏晟发火,骂的同样是苏晟,这会儿马县长的心脏却没有发癫。马县长捂住胸口,怕它发癫,可它没有,丝毫没有。
苏晟这才起身,夹着湿津津的两条腿出门去了。
马县长摔上门,来到里间的接待室,躺在沙发上,双目微合,心里真不是滋味——眼前总是浮现苏晟屈膝磕头的情景,挥之不去。
本来马县长对苏晟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苏晟毕业于师范学院,当过一段时间的中学语文老师,因为写得一手漂亮的文章,被抽调到政府办搞文字工作。他是个老实人,有点儿书生气,成天趴着搞文字,背都趴驼了,才熬了个副主任。
马县长对他的反感是从去年开始的,确切地说,是在去年春节以后。春节期间,下级备一份厚礼给上级拜年,这已经不是潜规则了,而是显规则了。如果有什么“事情”或“想法”,那就不是一份厚礼可以说上话的,这大概只能算是潜规则。当时的办公室刘主任升为副县长了,主任一职空缺,论资历,论能力,论熟悉业务,都该轮到苏晟了。过了春节,一般着手调整领导班子,将苏晟扶正,马县长也是有所考虑的。但整个春节期间,苏晟都没上门拜个年。以前他不是一线正职,不上门拜年,马县长并不留意,现在正职空缺,苏晟实际上主持政府办工作,过年连个人影都照不见,马县长就有了感觉。各个部门的头儿都来了,就你苏晟不来,马县长的感觉就比较明显。政府办公室是个要害部门,政府办主任是个关键职位,多少双牛眼瞪着,你苏晟也曾表示过“想法”,可一点儿实际行动都没有,这使马县长的感觉格外强烈。后来苏晟曾私下里向马县长解释,说找不到他的新居——马县长在市里买了新房,年前乔迁的,年没拜成,失礼失礼!这分明是托词。别人都能找到,为什么就你找不到?政府办主任应该是个八面玲珑的角色,你连首长的新居都找不到,你还能胜任这个角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