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军中江湖
作者:汪根发 汪闻茗
中国武警部队总教练本来比《水浒传》中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更显赫更威风,可“文革”时代人的命运总是瞬息万变的。
一年前的一个中午,肖七子吃完午饭来到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了半导体收听国际新闻,这是他的习惯。由于工作辛苦,头天晚上干了一个通宵,他听着听着就伏在办公桌上睡着了。等被人喊醒时,武警总部的几位首长正瞅着他,桌上那部半导体收音机正流畅地播报着:“……毛朱政治集团压制中国民主……”
国际新闻频道竟跳到了美国之音的频率上了?
他傻了,呆了,僵了。
他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收听敌台,对现实不满,现行反革命,十年徒刑不为过。
昨天,秦城监狱长传唤他,对他说:如果能协助监狱管理,教训那些不听管制的犯人,尤其是那位桀骜不逊的梁上将,可以减刑三年。
让他肖七子做狗,不干。
梁上将,一名身经百战的老红军,竟成了共和国的犯人,老天他妈的真是瞎了眼!
肖七子把钢钎插进岩层,举起铁锤,倾注全身的力量,狠狠地砸下去。一下,一下,又一下……
突然,他听到一声惨叫,那是从梁上将口中发出来的。
一个剽悍的犯人,外号叫黑老五的,正在殴打梁上将。梁上将被打得满地打滚。
肖七子冲过去,愤怒地抓住黑老五的手。黑老五一见肖七子,立马怔住了。
“把梁上将扶起来!”肖七子的声音有肃杀之气。
黑老五愣了愣,不情愿地扶起了梁上将。
“向梁上将认罪,跪下!”肖七子的话出人意料。
看管人犯的武警都过来了,监狱长也恰好带着人走过来。没人相信肖七子能让黑老五跪下。谁都知道,黑老五是在替监狱长修理梁上将。
黑老五看看赶过来的监狱长,一动没动。
肖七子又大吼一声:“跪下!”
一刹那间,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王八蛋!”肖七子一拳击向黑老五。黑老五也是江湖道上的行家,他本能地用手一挡。肖七子反手一别,疾速抓住黑老五的手,左手随关节而上,稍一用力,便将黑老五的手臂咔吧一声折断了。黑老五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惨叫。
武警们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把肖七子绑在一根电线杆上。
监狱长抡起警棍,劈头盖脸地往肖七子身上招呼。
“住手!”随监狱长一起前来的杨伯通拦住了监狱长,说:“这是公安部点名要带的犯人,打伤了不太好看。”
监狱长兀自气呼呼地说“肖七子,反了你,敢在无产阶级专政下撒野,老子活剥了你的皮。”
肖七子被解开绳索,走出几步,掉头对黑老五说:“人要有骨气,老子还是要回来的,你再敢为虎作伥,就废掉你另一只胳膊!”
“哐啷”一声,他把脚镣扔在监狱长眼前。监狱长气得脸色发青。
3
和平里东街西侧,是北京有名的贫民区。
一行人到这里来找北京武术队教练秦风。
“不倒翁”胡中原梳洗换装后,小老头儿的形象荡然无存,不像四十五岁的人,显得年轻、英俊许多。
肖七子也是神采奕奕、风采更甚。
他们先是到北京武术队找秦风,革委会主任说,秦风已废了,三年前的批斗会上,他两条胳膊被折断了,老婆接着病死,大脑已有点儿不正常,生活都不能自理。
“秦风废了?他怎么会废了呢?”肖七子不相信。
胡中原也不信,武功练到出神入化时,抗打力是很强的,再说,练武的人都有一套自我保护系统。
革委会主任告诉他们:秦风常在和平里东街游荡,找他很容易,你只要看见走路一摇三晃,像只癞猫,额上有一条伤疤,双手残废,狼眼蒜鼻的,就是他。
主任又说:秦风人缘好,双手被废后,一直没离开过和平里东街。他有三条狼犬,分工明确,一条讨酒,一条讨饭,一条讨菜。你们只要找到三条狼犬,就能找到他。
北京的弄堂小巷特多,小小的,窄窄的,犹如网肠。几人找了一会儿,果然发现三条狼犬,并排蹲在一户人家门口。地上放着三个铁丝盒子,铁盒子上分别放着一只小碗,一个瓶子,一个饭盒。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正往瓶子里倒“二锅头”。碗里是菜,盒子里恐怕就是饭了。
当三条狼狗叨起铁丝盒后,大家连忙跟着一路小跑,进了一幢旧四合院。
院子里,太阳底下,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男人蜷缩在石凳子上。杨伯通一看,通身都凉了。这个男人的两条胳膊都向外翻,前臂反弯到上臂,惨不忍睹。一双眼睛带着一种野生动物似的阴冷与拒绝沟通。
这个人废了!杨伯通摇摇头。胡中原和肖七子却疑惑地盯着秦风。这位昔日的中国功夫高手,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秦风,还认得我吗?我是肖七子。”肖七子认真地盯着秦风。
没反应。秦风用口叨起瓶子,仰着脖子,喝起了二锅头。
几个人步子涩重地走出了院子。
秦风本是国内一等一的擒拿高手,与他交手不是腕折就是腿卸,或是下巴脱落,于是在中国武术界流传过这么一句话:“秦风一到,心惊肉跳!”想不到积怨的同行在批斗中公报私仇,折断了他的两只前臂。
吉普车开出好远,肖七子忽然说:“杨师长,往回开。”
杨伯通疑惑道:“往回开?为啥?”
肖七子说:“你们难道不要秦风了吗?”
杨伯通一怔。
“我敢担保,杀个回马枪,你们绝对能见到新的东西。”
杨伯通来了兴趣:“你是说秦风在装疯卖傻?”
肖七子点点头:“秦风结下梁子很多,他若不如此,肯定活不到今天。”
秦风端起二锅头,刚要喝,就被蹑手蹑足摸进来的肖七子和胡中原逮了个正着。
他要想甩脱前臂已来不及了。肖七子抓住他的前臂,笑着说:“秦老弟,你他妈的真会享福,暖烘烘的太阳下,一碟菜,一碗饭,一杯二锅头,皇帝都不及你舒服。”
杨伯通也进来了,他见秦风那双前臂好端端的,手上还端着酒杯,不禁哈哈大笑: “真有你的啊秦教练,我可真让你蒙住了。”
秦风叹了口气:“乱世人不如太平狗啊,见谅见谅!”
肖七子深有同感地说:“三年了,你这种寒热无度,任顽童便溺,失去尊严的生活,难忍难熬啊!”
秦风苦笑了笑,说:“世间没有不能忍的事。如果自己不肯忍,一只蚊子叮你,也能使你发狂,对不对?至于熬嘛,你和胡兄比我更难熬,我能颠沛市野,你们是失去人身自由,任人蹂躏啊。好了,不说那些丧气话了。找我什么事?”
杨伯通说:“请你赴东北野战部队帮助训练一批武术战士。是周总理亲自提的名。”
秦风吃惊地盯着杨伯通:“是总理提名我去的?”
杨伯通点点头:“他们二位也是。”
秦风站了起来,这位装疯卖傻三年的汉子,在人生最艰难的时候都没有掉半滴眼泪,此时却泪花飞溅。能不激动吗?一个日理万机的大国总理竟能关心一个小小的教练。他抹了一把泪水,对杨伯通说:“上哪儿我都万死不辞,但有一个请求,三条狼狗与我生死与共,我不忍心抛弃它们。”
杨伯通沉思了一下,道:“好,我同意你带上它们!”
第二章
将国与寡妇
1
三位武术教练到了边防部队后,“功夫支队”马上成立。这支队伍共有120号人,胡中原负责训练摔跤,肖七子负责训练格斗,秦风负责训练擒拿。使他们感到惊讶的是,这些“兵”个个仿佛都是行家里手,一个比一个“虎”,一个比一个“狠”,一打听,原来是从各大军区调集来的“杀手”。自然,纵使进了“功夫支队”,往日的“苍龙头上眼”(傲得狠),也没收敛多少,有的还目无师尊,偷袭三位教练以试身手。
一次,肖七子在刷牙时,被一个“功夫兵”在身后猛踢一脚。肖七子头也不回,也不闪身,气沉丹田,硬是用内功把那小子崩出一丈开外,砰然着地。肖七子上前扶起他说:“幸好你偷袭的是我,这一脚若踢在秦教练身上,你那脚早被卸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