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天不藏奸
作者:贺绪林
兰花转身去厨房,浑圆的屁股一扭一扭的,弄出许多诱人的韵味。刘俊杰瞥了杨兴建一眼,对着老婆的脊背说:“杀鱼时小心点儿,别把苦胆弄破了。”
兰花说了声:“知道了。”
三个男人在炕头喝茶抽烟瞎侃。抽了一支烟,刘俊杰边下炕边说:“我到厨房看看去,兰花没杀过鱼,我怕她把苦胆弄破了。”说罢,转身去了厨房。
杨兴建给孙二老汉的茶杯续满水,感叹道:“俊杰和兰花真是天配的一对好夫妻。”
孙二老汉是个厚道庄稼人,不善言谈,只是连连点头。
这时厨房传来了响动,只听刘俊杰大声说:“鱼身子滑,手要抓紧,再动刀……”
杨兴建笑着对孙二老汉说:“我今儿跟着您享口福哩。”
孙二老汉说:“今儿吃罢早饭俊杰就去接我,说他买了鸡买了鱼,请我来吃饭。”
杨兴建说:“俊杰对您很孝顺,您有福哇。”
孙二老汉感慨地说:“俊杰是个好娃。兰花他妈前年下世了,我的两个后人都怕媳妇儿,没人好好管我。不瞒你说,今儿是我的生日,俊杰年年都记着我的生日。”
杨兴建端起茶杯:“老叔,我以茶代酒,祝您老长寿。”
两人喝干了杯中的茶。这时屋外响起了脚步声,是刘俊杰。他边走边叮嘱:“别把调料下重了,重了就不好吃了。”说着话,进了屋。他对杨兴建和丈人爸笑道:“咱们乡下人毕竟很少吃鱼,不会做。我在部队时干过几天炊事兵,做过鱼,手艺还可以。”
杨兴建从衣兜掏出香烟,抽出一支递给刘俊杰,笑着说:“我刚才跟老叔说,今儿我跟着他享口福哩。”
刘俊杰笑道:“改天我去你家撮一顿。”
杨兴建也笑着说:“我可没鱼给你吃。”
刘俊杰说:“不吃鱼,就吃我嫂子做的面。”
杨兴建笑道:“那还不简单得很!”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孙二老汉也咧着嘴跟着笑。
三人抽着、喝着、侃着、笑着,不觉又过了半个时辰。刘俊杰放下茶杯说:“兰花咋弄的,还没把饭菜拾掇好,我去看看。”他下了炕,一边穿鞋一边说:“看来今儿这顿饭还得我亲自动手。”
杨兴建笑道:“你一天到晚吹你怎样会炒菜,我今儿得尝尝你的手艺到底咋样。”
刘俊杰哈哈笑道:“你等着,我马上就上菜。”抬腿出了屋。
孙二老汉乐呵呵地对杨兴建说:“俊杰能下厨,炒的菜好吃。”
话音未落,就听刘俊杰在厨房那边惊叫一声:“兰花!”声音十分怪异。杨兴建和孙二老汉都是一怔,面面相觑。
这时又听刘俊杰大喊:“兴建哥,快来!”
两人情知出了啥事,鞋都没顾上穿,就奔了过去,边跑边问:“咋了?”
他们奔到厨房,只见大水缸上边露出一双小巧白胖的脚丫子,刘俊杰正抓住那双脚丫子拼命地往上拉,却怎么也拉不上来。杨兴建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疾奔过去抓住兰花的腿,两人拔萝卜似的把兰花从水缸里拔了出来。兰花躺在地上似一只落汤鸡,上身的衣服卷上去蒙住了头脸,两只白胖的乳房失去了勃勃生气,松弛地贴在身上。孙二老汉跪在女儿身边,摇着女儿的肩膀,老泪纵横:“兰花!兰花!你咋了?你说话呀!”
刘俊杰扑在兰花身上,早已哭成了泪人儿。杨兴建上前帮兰花整好衣服,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鼻息,已经没有呼吸了。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转眼间就死了?他一把拽起刘俊杰,问到底是咋回事。刘俊杰抹了一把泪水,哽咽着说,他来到厨房门口不见兰花的人,仔细一看,水缸上边搁着两只脚……
这地方缺水,家家都有大水缸,刘俊杰家的水缸是个头号大水缸,高有一米三左右,两人合抱才能搂住。杨兴建过去一看,现在缸里仅有小半缸水,一个葫芦瓢在水上漂着。他明白了:身材矮小的兰花舀水时不慎栽进缸中,被水呛死了。去年杨大憨家十二岁的儿子就是这么死的。
“兰花呀,都怨我呀!老天爷呀,咋不让我去死呀……”孙二老汉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他做梦都没想到,女儿为给他过生日竟落了个如此下场。
“是我害了你呀!不该让你去做鱼呀……”刘俊杰痛不欲生,脑袋在水缸上撞得砰砰响。
杨兴建慌忙抱住了刘俊杰。刘俊杰的额头霎时肿了老高,而且汪出了一片血迹,他头一歪,昏死在杨兴建的怀里。杨兴建慌了神,急唤孙二老汉帮忙。
孙二老汉顾不上抹眼泪,女儿已经死了,女婿可不能再出啥事。他拼尽力气把女婿扶到杨兴建的背上。杨兴建背着昏迷不醒的刘俊杰拔腿就往医疗站跑。
三 月光牵线
兰花死了,也带走了刘俊杰的精气神。往日在人前人后威威武武的刘支书不见了,村里人看到的是整天青着脸垂着头的刘俊杰。大伙儿免不了叹息:“唉,兰花把俊杰的魂带走了咧。”
时光似水,不觉几个月过去了。细心的人发现昔日的刘俊杰又回来了,时间疗好了他的悲痛,他又成了吆五喝六的刘支书。大伙儿说:“俊杰是条汉子,没有被命运打倒。”
这天中午,刘俊杰从公社开会回来,在街上割了两斤肉。路过杨兴文家门,他脚一拐,大步走了进去。自杨兴文死后,他隔三岔五地去看看张芳香,坐下拉拉闲话,帮着干干活儿,走时留下十块二十块钱,每次都感动得张芳香热泪盈眶。兰花死后,他好些日子没去杨家了。
听见脚步声,张芳香出了屋,见是刘俊杰,她笑容满面地打招呼:“是俊杰哥呀,快到屋里坐。”
刘俊杰把手中的肉递过去,笑着说:“给娃娃们打打牙祭。”
张芳香急忙说:“不不,你留着自个儿吃。”
刘俊杰把肉塞到她手里,笑道:“我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芳香问:“龙龙和婷婷呢?”
龙龙和婷婷是刘俊杰的儿和女。刘俊杰说,两个娃娃在镇里的中学读书,住宿,星期天才回来。
芳香说:“嫂子走了,你日子过得也难,可还老想着我。这叫我咋谢你才好……”
刘俊杰说:“快别这么说了。我和兴文跟亲兄弟一样,他不在了,我帮帮你是应该的。再说了,我一个大男人比你好过得多。”
两人正说着话,杨兴建挑着水进了门。他也时常过来给弟妹挑几担水或劈劈柴。家里没了男人,这些力气活儿他得帮一把。
杨兴建把水倒进水缸,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刘俊杰十分客气地递给他一支烟,又打火给他点上。他吸着烟,看着刘俊杰诡谲地一笑:“领导又来关心群众了?”他知道刘俊杰常来芳香家,但碰上的少。
刘俊杰不禁红了脸,掩饰道:“兴文不在了,芳香日子过得不容易。”
杨兴建笑道:“你常来关心芳香,送油呀肉呀的,还有救济款,兴文泉下有知也会感谢你的。”
刘俊杰摆手说:“快别这么说了,一提起兴文我就难过……”说着眼圈红了。
张芳香撩起衣襟擦泪。杨兴建心里也不是滋味,转了话题,问开会的事。两人说着话往外走,张芳香留他们吃午饭。杨兴建笑着说:“吃了你的饭,把我家的饭剩下咋办?俊杰你就在这儿吃吧。”刘俊杰说他在公社吃过了。两人一起出了芳香的家。
几天后,杨兴建有事去找刘俊杰。来到刘家,看见张芳香正和刘俊杰说话。张芳香把一个小布包塞到刘俊杰手中,说:“我给你做了双鞋,不知合不合适。”
刘俊杰打开布包一看,灯芯绒鞋面,千层鞋底,做工十分精细。他喜出望外,连声说:“合适,合适。”
张芳香抿嘴笑道:“你没试咋就知道合适呢?”
刘俊杰笑眯眯地说:“你做的鞋肯定合适。太谢谢你了。”
张芳香说:“谢啥哩,你给我帮了不少忙,就不许我给你做双鞋?往后有啥针线活儿就言语一声。”
杨兴建咳嗽了一声。两人转过头来,禁不住都红了脸。他看看刘俊杰,又看看张芳香,嘿嘿地笑了起来。张芳香被他笑红了脸,垂下头说:“你们有事,我走咧。”
刘俊杰说:“急啥哩,兴建哥不是外人,咱们到屋里坐坐。”
张芳香说:“不了,我还得回去给娃们做饭。”说着转身走了。
刘俊杰望着她的背影,恋恋不舍。好半天,他才收回目光。杨兴建在他肩头拍了一巴掌,笑道:“你看她咋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