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谁来为我作证
作者:孙玉良
一天傍晚回来,她又例行地问丈夫:“哎,午饭吃了没有?”
“还没吃呢……”宋凤河笑着说。
“饭不是在电饭煲里吗?”妻子感到奇怪,电饭煲就放在宋凤河身边不远的地方。
“嘿嘿,我……够不着……”宋凤河依然一脸的微笑。
听了这话,看着丈夫憔悴的笑脸,李美香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责怪自己的粗心。那段时间宋凤河病情特别严重,他连挪动一寸都十分困难。自己为什么连这一点儿就没想到呢?
宋凤河不愧为一条硬汉,平日里,不管怎样疼痛难忍,不管精神如何沮丧,在妻子和孩子面前,在亲朋好友面前,他从不唉声叹气,也从不喊痛叫苦,总是示人以微笑,仿佛他不是个缠绵病榻的重病号,而是个心情愉快的健康人。李美香知道,丈夫的笑容,是为了减轻她的精神压力而硬装出来的。这让李美香既感佩又伤感。
一天,宋凤河对妻子说:“美香,我腿疼得睡不着觉,你给我买点儿安眠药吧,睡着了就不知道疼了。”
他腿痛得厉害的时候,一晚上只能睡上一两个小时。李美香知道这个,就到医院买了几片安定给他。
他看了看嫌少:“美香,再多给我买一点儿。”
她告诉他,这种药是限量的,一次不能多买。
“一次不能多买,你就多买几回。”
李美香在地里侍弄庄稼,心里想的却总是丈夫,从过去到现在,从得病到治病,桩桩件件地想。她想起今天又该给丈夫买药了,买药就得借钱,但家里已经负债累累了,怎么办?而这些天,丈夫总要她给买安眠药……李美香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是不是起了什么坏念头?
她扔下手里的锄头就往家跑,气喘吁吁地跑进家门后,宋凤河觉得挺意外的:“今天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啊?”
李美香什么也不说,径直走过去,伸手到宋凤河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药瓶来,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半瓶安眠药。这说明,她给开的安定,丈夫平时根本就没吃,他在积攒着,积攒到够量的时候好一块儿吃下去。
“你想干什么?”李美香举着药瓶质问。
“不……不干什么啊……”宋凤河有些心虚。
“有这么多的安眠药,你为什么还要我给你买?你是不是想走绝路啊?”
宋凤河这个硬汉终于流下了泪水:“对不起,美香,我不能再拖累你了,也不能再拖累这个家了,我都成了这样子,再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我走后,你带着孩子好好过,有合适的,再找一个好人家……”
“宋凤河,亏得你还是个男人!你太自私了你!以前你不顾这个家,现在你还不考虑这个家,你走了倒是轻松,让我和孩子还有老人怎么去承受啊?”李美香劈头盖脸地训了宋凤河一顿之后,又抱住他恳求,“凤河,你不要这样,有你在,这个家就是完整的,有病咱慢慢治,我会好好侍候你的,侍候你一辈子……”
这对患难夫妻抱头痛哭了一场,宋凤河向妻子道了歉,保证今后不会再生寻短见的念头了。
人们常说,每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女人在默默地付出。为成功男人付出的女人,相对说,她不会那么艰难,她头上会有光环,丈夫的成功就是对她的回报。但是,像李美香这样,为一个失败男人默默付出的女人,一个跟病重的丈夫相濡以沫的女人,一个只有付出没有回报的女人,她是不是更令人敬重、更令人感动呢?
四 一把沉默的斧子
阴差阳错,转眼27年过去了。公拉玛村的乡邮递员换了一茬又一茬,当年骑的28飞鸽牌自行车也换成了摩托车,但宋凤河期待的感谢信却依然杳无音信。有时候,甚至连他自己都怀疑起来:我当年真的救过人吗?莫非是自己想当英雄想得走火入魔了,便做了那样一个英雄梦?如果是梦,那么,他珍藏至今的青呢子短大衣和涤卡裤子,是怎么烧成布片片的?如果是梦,那件挂在墙上的麦穗羊皮大衣又是哪里来的?还有那把做木工活儿的扁斧……
他从炕柜底下把扁斧摸了出来,轻轻地抚摸着。面对这把救人的斧头,宋凤河找到了实实在在的感觉。在宋凤河的眼里,这把扁斧已经不是本来意义上的工具了,而成为他最知心的朋友和伙伴,是他的救命恩人!斧柄的末端,黑色的烧痕仍在;斧头上,那烟熏火燎的感觉仍在。面对扁斧,27年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又历历重现了……他凝视着扁斧喃喃自语:“斧子啊斧子,要是没有你,我们那一车人都得烧死在烈火当中;那天要是没有你,有多少个家庭将要支离破碎?所以斧子啊,你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你就是我心目中的功臣。别人不承认你我承认,我要给你披红戴花,我要给你立功授奖……”他把一块红绸布条呈十字花形系在斧把上,算是给它授勋、记功、颁奖了。
有一天,宋凤河终于作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一定要设法证明自己火中救人这件事,他要让死去的老父亲闭上眼睛,他要在有生之年为自己讨还清白,洗刷掉“骗子”的名声,他还要为后代树立一个诚信和见义勇为的榜样,把宋家良好的家风传承下去。
2005年2月5日那天,宋凤河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开始写求证信。这封信写得十分艰难,由于右上臂肱骨骨折,致使他整条右胳膊都无法抬起,他只好用左手托着右手腕来写。在一本横格旧笔记本上,宋凤河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写下了这封题为《为一封等待了27年的感谢信和一把救了86人生命的斧子》的长信,信写了满满6页纸。在信中,他详述了1978年1月发生的那起大客车失火事故,以及自己救人的经过,要求给予证明。他把信分别寄给了齐齐哈尔公路客运公司和碾子山客运公司。
那两封信寄走之后,宋凤河又想起来,可以证明自己救人的,除了客运公司,还有那些在失火大客车上被救的乘客。他非常想能跟他们联系上,除了请他们作证外,他还想知道他们现在生活得怎么样了。但萍水相逢对面不识,加上27年的漫长岁月,要想找到他们,肯定比大海捞针还难。
一天,宋凤河从电视上看到媒体帮助寻找失散亲人的故事,心中豁然一亮,自己不是也可以请求媒体帮助吗?他又把求证信复印了12份,用挂号信分别寄给了省内的12家媒体。
2005年2月下旬,先后有两家报纸刊出了宋凤河《我救了八十五条命,我没撒谎》的求证信,其中有一家报纸还在文章结尾发出了这样的呼吁:“您是否就是当年事故中的乘客?您是否记得有人冒死救过您?您忍心看着您的救命恩人委屈一生吗?如果您是知情者,希望您勇敢地站出来为他作证——”
求证信的刊出,让宋凤河看到了希望之光,也开始了焦虑的等待。他几次跟报社沟通,回答都是暂无反响,这让宋凤河的心直往下沉。
偶然之中存在着必然。事情还得从一位叫于柏清的中年农民说起。2005年春节过后的一天,家住内蒙古扎兰屯哈拉苏镇的于柏清,来到吉林省松源市探亲访友。巧的是,他去的那家亲戚订了一份刊有那封求证信的报纸,没事的时候,于柏清拿起报纸随意翻阅。无意间,他被一篇题为《我救了八十五条命,我没撒谎》的文章吸引住了,就细细地读了起来。读完后他大吃一惊:这故事里讲的,不正是妻子和岳母经历过的那场劫难吗?
于柏清的妻子戴桂芬和岳母杨秀婷,都是当年那辆失火大客车上的乘客,杨秀婷当时56岁,而戴桂芬还是个年仅16岁的花季少女。事后在家里,她们多次回忆起那次死里逃生的经历,每次回忆,杨秀婷都要念念不忘地说:“那回,多亏了那个砸开车窗的小伙子啊,不然咱们都得死在车里。也不知道这小伙子他现在在哪儿、怎么样了,要是能找到他,咱一定要好好感谢一下人家的救命之恩。”这样,于柏清尽管不是事件的亲历者,但对那次事件也早就了然于心,所以,他一看报纸,马上对上了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