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谁来为我作证
作者:孙玉良
“感谢信?”那位公司领导感到很意外,他原本以为宋凤河会索要钱物之类的奖赏呢,没想到他要的仅仅是一封感谢信。
“我想入团,可人家老说我不够格……”
那位领导乐了,他觉得眼前这个棒小伙子挺好玩儿的:“小同志你放心,三天之内就让你家乡的团组织收到感谢信;五天之内,我们还要亲自到你家登门拜谢,给你送奖状、送锦旗。怎么样?”
宋凤河一听,满心欢喜,就把自家的地址告诉了那位领导,那位领导拔出钢笔,把他的地址记在了一个小本本上。
那天上午,公司用一辆军用吉普车,把宋凤河送到齐齐哈尔火车站,给他买了返程车票,还把他送上了火车。
到家以后,宋凤河把他救人的事情给家人述说了一遍。
父亲宋阁文听完,非常高兴,连连夸奖说:“好样儿的,儿子!当年我救人,现在我儿子又救人,而且一下子救了这么多人,比我这个当爹的还强!儿子,你为咱们老宋家争光了!”
当晚,宋凤河的母亲特意炒了两个菜给爷俩下酒。那时候生活都困难,一碟豆腐干儿、一盘白菜片儿就算不错的下酒菜了。饭桌上,宋阁文为儿子亲手斟了一碗酒,一为儿子压惊,二为儿子庆功。
宋凤河家有着行善积德的好传统。
父亲宋阁文,豪爽正直,他常年在松花江哨口撑篙渡人,水性甚好。哨口位于松花江水深湍急之处,常有人落水遇险,宋阁文见险必救。1946年7月,苏联红军在哨口附近修建双吉军用机场,因为天气炎热,一些不知深浅的军人就跳到松花江里游泳。一天,有三名军人在游泳时同时溺水。宋阁文发现后,立即跳入水中,将三名遇险军人一一救起。上岸后,三位被救者激动得将宋阁文紧紧抱住,啃他的脸,咬他的肩膀,以他们独特的方式感谢宋阁文的救命之恩。那天,宋阁文的半边脸都被他们给咬破了,肩膀也被他们给咬肿了。1957年11月末,松花江刚封江的季节,一位三十来岁的孕妇在松花江薄薄的冰面上行走,不想冰面破裂,她一闪身掉进了冰窟窿。宋阁文正巧发现了,他冒死跳进冰窟窿将落水的妇女救起,自己却几乎被冻僵了……这样的事例不胜枚举。逢年过节,总有人提着几瓶酒到家里来感谢他。
祖父宋玉顺,解放前也是乌拉街的一位名人。那时候,宋玉顺租种着别人的土地,家境贫寒却乐善好施,在当地有相当的声望,因而被群众推选为乌拉街镇的慈善会长。每逢灾年,他都要召集当地的富商、乡绅开会募捐,发钱粮、设粥棚,赈济灾民。吉林市修建松花江大桥——德印石桥,宋玉顺一人就捐了两千石小米,赞助修桥。宋玉顺的名字至今还铭刻在德印石桥上。
祖辈熏陶,几代相传,见义勇为、助人为乐在宋家蔚成家风。
二 一封等不来的感谢信
乌拉街是满族之乡,在金代,曾是金兀术的妹妹百花公主的封地,这里至今保存着百花公主点将台的遗址。由于历史的传承,乌拉街人形成了诚实豪爽、崇拜英雄的纯朴民风。
宋凤河火中救人的事迹在乌拉街传开后,村民们——尤其是跟宋凤河同龄的小青年们,纷纷前来看望宋凤河,听他讲述火中救人的惊险故事。那时的宋凤河毕竟年轻,有着强烈的表现和炫耀的欲望,他得意地让同伴们看他手上和脸上的烧伤,又拿出客运公司送给他的羊皮大衣展示。
“看,这可不是一般的羊皮大衣,这叫麦穗羊皮,是奖品,人家客运公司奖励的。还请我吃了饭,喝了酒呢。那家伙,四个菜全都带肉!”
同伴们轻轻地抚摸着大衣上那柔软的羊毛,一脸钦慕。
“等着瞧吧,不出三天,客运公司就有感谢信寄给团支部;五天之内,公司领导还要派人专程过来送奖状和锦旗。这一遭,我入团是肯定没问题了——”
宋凤河说得眉飞色舞,听的人赞叹连声。这时的宋凤河,心里的滋味真是比蜜还甜。他设想着,等感谢信和奖状、锦旗送来之后,在乌拉街肯定会引起一场轰动,然后,当地团组织就会找他谈话,然后是入团宣誓……
那时候,宋凤河入团的愿望相当强烈,但动机却很单纯,甚至还掺杂着一定成分的“私心杂念”:比如,他看到团员们可以参加业余宣传队,晚上在大队部排练节目,在舞台上蹦蹦跳跳、说说唱唱,很光彩,很有意思,这让他非常羡慕;团员还可以开一般青年无权参加的小会,尽管这种小会未必有什么重大的事情研究,但人家还是要搞得神神秘秘,非团员不许靠边,这也让他非常羡慕;另外,他非常想拥有团员们胸前佩带的团徽。宋凤河的二姐就是共青团员,当二姐的衣服挂在墙上的时候,他瞅身边没人,就会偷偷地将团徽取下来,戴一会儿过过瘾。自己入团了,不就用不着偷偷摸摸地去戴二姐的团徽了吗?
等待感谢信的那几天,是宋凤河有生以来心情最好的几天。
团小组长果然找他谈话了,让他写入团申请书,并表示愿意当他的入团介绍人。一切都按照他设想的程序发展,宋凤河想,入团的事,这回可是板上钉钉绝无疑问的了。
那几天,也是宋家人最自豪的几天。没事的时候,他们都会翘首以待,等着邮递员给送感谢信来。乡邮递员大家都熟悉,他穿一套绿色的工作服,骑一辆绿色的28飞鸽牌自行车,车架上驮两个鼓鼓囊囊的绿邮袋。现在,他是宋家每天最盼望的人。
三天过去了,宋凤河没收到感谢信,他认为可能是路途遥远,晚两天收到也是正常的。又三天过去,感谢信仍然没有来。宋凤河坐不住了,见到乡邮递员就问:“哎,有没有我的信来?”
乡邮递员开始还客气地回答说没有,时间长了就有些不耐烦了:“没有没有,有的话,不就给你送去了吗?”
宋凤河不信:“不对,我的信早该到了,你是不是给我落哪儿啦?”就伸手去翻人家的邮袋,把邮袋里面的信件翻个底朝天,一封封地查看,却的确没有。
三天过去了,三十天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宋凤河既没有收到客运公司的感谢信,更不见公司派人来送奖状、锦旗。
父亲的脸色变得疑惑而阴郁起来,家里也少了欢声笑语。宋凤河既焦虑又惶恐,他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毛病,是邮路上出了问题,还是客运公司根本就没给他写呢?
村里人也开始用疑惑的眼神看宋凤河了,那意思分明是:这小子说他救了那么多人,是不是吹牛皮啊?
宋凤河再也不敢到处显摆了,没事的时候就躲在家里,即使出去干活儿,也尽量躲着熟人,因为大家对他的尊敬和羡慕,现在已经变成了嘲笑和奚落。好事者见着他就问:“宋凤河,你那事到底有影没影啊?”再不就问:“宋凤河,你的奖状和锦旗呢?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界啊。”
宋凤河的朋友们渐渐不上门了,他明显感觉到大家对他的冷淡和鄙视。在满族之乡,大家最看不起的,就是说谎的骗子。在那段时间,不但宋凤河,就连家里人,都觉得在村里抬不起头来。一天,母亲警告他说:“以后在外面,可千万别提你那丢人现眼的事儿了,没听见那些闲话有多难听啊?”
一天,团小组长又来找他谈话了,团小组长严肃地说:“宋凤河同志,你想加入团组织,愿望是好的,但是动机可要端正啊!你应该以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而不能用撒谎和虚报成绩的方式,来欺骗组织……”听了小组长的话,宋凤河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知道,自己入团的事儿,这下子是彻底没戏了。
宋凤河成了乌拉街人所共知的“撒谎者”,成了团组织眼里的“问题青年”,成了大家不屑与之为伍的人。
那家客运公司食言了,那位领导食言了。他当时对宋凤河的许诺,是那么郑重,那么言之凿凿,那么让人确信不疑,难道转眼之间就忘到脑后了吗?他们的失信,会带给自己尴尬,难道他们想不到?
一向活泼开朗的宋凤河,变得沉默寡言、寝食难安了。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他就回想整个事件的每一个细节,他把那一车人救了,可是带给他的是什么?他的命运将会往哪个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