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最后一个女俘

作者:贺绪林




  一“四个,都是土匪婆!”
  
  下弦月挂上了树梢,昏黄的月光将几个野鬼似的黑影紧紧钉在一片荒漠上。为首的是个瘦高个儿,手提驳壳枪,一脸的惊慌和沮丧。他木橛似的戳在那里,呆眼望着响枪的方向。
  远处枪响如爆豆,令人发颤。
  过了半晌,黑影中有人发了话:“连长,咱们撤吧,胡子他们怕是完了!”
  瘦高个儿连长叫常安民,闻言惊醒过来,看清说话的是三排长刘万仁。他迟疑了一下,说:“再等等。”
  “胡子”是二排长杨朝贵的绰号。杨朝贵跟常安民是拜把子兄弟,这次若没有他的死命掩护,他们这几个恐怕都已经做了鬼。
  这一仗败得实在太惨了。最初接到这个剿匪任务时,他还以为捡了个便宜——一个特务连对付四五十个土匪还不是以石击卵,小菜一碟?他求胜心切,不顾一切地跟踪追击。说来也真是奇怪,他们追得快,土匪便跑得快,他们追得慢,土匪也便跑得慢;土匪一直就在他们眼皮底下,可就是抓不着。他曾怀疑土匪在施计打埋伏,可是四围并无山峦沟壑,于是放开胆子追。歼灭土匪头子徐老大后,他将晋升为营长——交代任务时,团长已经明白无误地给他许了愿。
  他们尾随着这股土匪,追了三天三夜,到了这个不毛之地后,土匪却突然钻进了地缝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如一群经过长途跋涉的猎犬,猛地失去了就要到手的猎物,急得团团转。就在这时,四下里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剿匪官兵顿时成了活靶子。常安民最先醒悟过来,他当机立断,命令一排往左突围,自己带着三排往右突围,杨胡子的二排掩护断后;冲出去后,在东北方向会合。
  常安民带领三排杀开一条血胡同,总算冲出了包围圈,可一个排只剩下了不到十个人。
  侧耳细听,左边的枪声依然响得很紧。不知杨胡子他们到底怎么样了,按时间算,他们应该跟上来了,却直到这时还无踪影,是不是全完了?
  想到这里,常安民沁出一身冷汗。
  忽然,有人喊道:“杨排长他们回来了!”
  常安民扭头一看,杨胡子猫着腰慌慌张张跑了过来,牤牛似的喘着粗气。
  “胡子,回来了多少?”常安民急忙问。
  杨胡子用衣袖抹了一把脸,回头一指,懊丧地说:“就他们几个。”
  常安民举目一看,也就七八个人吧,心里不禁一痛,又问:“一排的情况咋样?”
  杨胡子摇头说:“不清楚,徐老大的人都往左边去了,我们才撤下来。”
  常安民不再说啥,情知一排凶多吉少。
  杨胡子又说:“我们抓了几个俘虏!”
  常安民定睛一瞧,果见抓了几个俘虏,月色中看不清眉目,只觉身影瘦弱,估计是几个体质差的土匪。
  “四个,都是土匪婆!”杨胡子在一旁指点说。
  原来是女土匪!
  常安民吃了一惊,凑近细看。四个土匪都被破布塞了嘴巴,倒剪着双手,个个怒目圆瞪,毫无惧色。
  “连长,咋个处置?”
  常安民略一思索,手一挥:“带回去!”
  “那咱们撤吧?”
  常安民还在迟疑,刘万仁走过来说:“连长,撤吧,这地方不能久呆。一排若能冲出来,会跟上咱们的。”
  常安民朝响枪的方向又凝视片刻,狠着心挥手道:“撤!”
  十几个人押着四个女匪向月亮升起的方向奔去。
  常安民走在队首,杨胡子依旧断后。
  常安民在前边走得很快,他一心想把这十几个人尽快带离虎口。忽然,身后一阵骚乱,他停住脚步,急问出了啥事儿。
  原来是一个女匪挣脱了绑绳,从挨着她的士兵腰间拔出刺刀,捅死了那个士兵,企图逃跑,却被杨胡子疾步赶上,一枪刺从后背捅了进去。
  常安民赶到近前时,杨胡子已拔出了刺刀,那个女匪还没死,恶狠狠地盯着杨胡子破口大骂。他一把没拦住,杨胡子恼怒地骂了声:“操你妈!”端起枪又是一刺刀。随后,又有几把刺刀捅在女匪身上。鲜血汩汩直涌。女匪晃了晃,栽倒在地,两只眼睛瞪得溜圆。
  常安民别过脸去。当兵吃粮以来,他杀了不少人,可还从没杀过女人,他心里有点儿刺痛。
  杨胡子拔出刺刀,恨恨地道:“连长,把这三个土匪婆都宰了算了!”
  常安民原想,一个特务连几乎全军覆没,回去没法跟上峰交代,好歹抓了几个俘虏,总算挽回了一点儿面子。眼前的事情一发生,他倒真动了杀机。他走过去,怒目瞪视着余下的三个女匪。
  三个女匪目睹了同伴的惨死,却都仍是面无惧色,齐齐瞪着常安民。
  常安民不由得暗暗称奇。他还没见过如此不怕死的女人,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惜之情。他举目苍穹,天色青蓝,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几颗残星还在眨巴着眼睛。再环顾四周,空旷寂寥,没一点儿声息。
  “连长,咋办?”杨胡子又问了一声。
  “带走。”
  杨胡子一怔:“连长,带上是累赘啊。”
  “执行命令!”常安民的脸色很难看。
  “是!”杨胡子很不情愿地走过去,将捆绑女匪的绳子又紧了紧。
  
  二“你一说出来就会死的!”
  
  天色发亮。
  常安民大吃一惊——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望无垠的大戈壁。追捕这股土匪,他们一直是在黄土高原上疾行,所到之处,绿黄分明。可眼下干黄一片,除了鹅卵石就是沙丘,不见半点儿绿色,更别说村庄人影了。他虽是北方汉子,看惯了大自然的苍凉景象,但此刻还是被眼前的蛮荒吓呆了。
  杨胡子等人浑然不觉,在后面推搡着三个女匪说荤话穷开心。他们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急需另一种刺激提神。常安民为人比较正派,平日里带兵极严,可此时他心事重重,顾不上理会这些。杨胡子没有看他的脸色,只是大声嚷嚷:“大哥,你给评评,这三个土匪婆哪个长得最瓷眼?”
  杨胡子说话、办事公私分明,若是叫常安民为“连长”,那肯定是公事;若在喊“大哥”,一定是私事了。评论女人美丑,当然不是公事。
  “大哥,我给这三个土匪婆编了号。这是一号,这是二号,这是三号。”杨胡子满脸邪笑,给常安民一一指点。
  昨晚月色中看不清俘虏的面容,现在在朝霞的映照下看得清清楚楚。被杨胡子编为一号的俘虏最年轻,十八九岁,嘴里塞的破布不见了,鹅蛋脸白里透红,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流溢着野性,窈窕身材被一条绳索捆了个交叉十字花,将一对原本就十分丰满的乳房勒得似要挣破衣衫。编为二号和三号的两个女俘,都是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容貌较一号逊色一些,腰身粗壮,脸膛红黑,但五官都很周正。杨胡子和三排长刘万仁为二号和三号孰前孰后的问题发生了争执。刘万仁说三号应该是二号,二号只能是三号。杨胡子却坚持自己的排名。两人为此争得脸红脖子粗,其余人则都在一旁起哄。
  “大哥,你给评评,我们哪个说得对?”
  常安民冷着脸道:“你们俩是不是闲得慌?”
  杨、刘二人一怔,这才发现常安民神色不对,急忙噤了声。
  常安民将他们俩叫到一旁,环顾一下四周,沉声道:“咱们可能走错了方向。”
  杨胡子抬眼看看跃上地平线、火球般的太阳,很自信地说:“没错。咱们来时是向西,现在是往东,咋会出错?”
  常安民指了一下大戈壁,说:“咱们来时没经过这地方啊。”
  刘万仁四顾望望,也疑惑地说:“是有点儿不对头。”
  常安民拿出地图,三双眼睛看了半天,都弄不清现在所处到底是什么地方。常安民伸手去摸指南针,却摸遍全身也没找着。经昨晚一场恶战,指南针不知何时丢了。他叹了口气,决定审审俘虏,摸摸情况。
  他让人给俘虏们松了绑。三个女俘活动着麻木的胳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常安民尽量把声音放得柔和一点儿:“我知道你们都是良家妇女,是被徐老大强抓去当了土匪的。我们是国军,不杀妇女。”
  三个女俘仍是冷冷地盯着他。
  常安民又缓和了一下语气,问道:“你们谁知道这地方叫什么名儿?”
  无人回答。
  “你们不用害怕,说出来我们不会为难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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