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生死承诺
作者:陆有军
我一手牵着儿子,一手拿着离婚证,迈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了金训华烈士的墓前。我双手扶着金训华的墓碑,轻声道:“训华大哥,我今天带儿子来看看你。北大荒的上海知青都走了,就剩下你和我了……”
说完,我拉着儿子的手,说:“儿子,过来!你知道这是谁么?这是你金伯父啊!当年,就是你金伯父救了我。如果没有你金伯父,就没有我,也就不会有你。儿子,你跪下,给你金伯父磕个头……”说着说着,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趴在金训华墓上,号啕大哭起来。
原则和坚守,让我找到了这一辈子最大的幸福
我与妻子离婚的消息,很快在同事和朋友们中间传开了。有的为我的处境感到担忧,有的对我的行动感到不满,更多的是对我的不理解。在他们眼里,我是一个谜,他们永远弄不清我到底想干什么。
一天晚上,我和儿子刚吃完饭,单位的一个同事来了。他神秘兮兮地看了看我和儿子,叹了一口气,说:“唉,陈健啊,我看你们爷儿俩可真够可怜哪!一个大老爷们儿,领着一个孩子过日子,实在太不容易了!”
我不知这位同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应付他说:“那有什么办法啊?凑合着过呗!”
这位同事说:“那我问你,你想不想再娶个老婆?”
我一听,这不是开玩笑嘛,赶紧将手摆了摆,说:“你别拿我寻开心好不好?咱俩唠点别的,行不行?”
同事说:“陈健,我是说真的!我有一个表姐,刚离婚不久,带着一个儿子。如果合适的话,我给你们撮合撮合,怎么样?”
我看了看他,点着他的额头,笑着说:“你这个人纯粹是喝酱油耍酒疯——闲(咸)的!你想想,我这个家穷得叮当响,还有一个儿子。我这个人要才无才,要貌无貌的,谁家的女人眼瞎了,能找到我头上啊?”
这位朋友一脸的严肃,说:“那你可说错了!我这个表姐,论长相还是不错的。她为人善良,贤惠朴实。她没有什么要求,就是想要找一个老实、厚道的男人。至于穷富,她不在乎。你看怎么样?”
朋友说的话,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全当是他随口说说而已。可是,这位同事却为这件事上心了。
一天上午,我正在木材厂门卫室值班,发现有一挂小马车将厂内的一根木头裹藏在车底下,企图倒运出去。我发现后,立即将马车拦住,责令车主将木头送回去。小马车的主人不停地央求。这时,那位同事领着一个长相俊俏、身材苗条的女人走过来,他上前一把将我的胳膊挽住,说:“陈健大哥,马车里的人是我的亲戚,你就高抬贵手吧!”
我吃了一惊,问:“你说什么?是你的亲戚?”
这位同事点头称是。
我不好意思地说:“既然是你的亲戚,那就算了。不过,你可要记住,国家的财产是不能随随便便占为己有的啊!”
说完,我从衣兜里掏出50元钱,到厂财会室去付款。
同事拦住我,问:“你要干什么?”
我说:“我去补交这根木头的钱!”
同事生气地说:“算了!你不用掏自己的腰包了,我把木头送回去,行了吧?”
像这样的事情,我不是第一次遇到,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事隔三天,这位同事又来到我家。这回,他一本正经地对我说:“陈健大哥,我今天还是为给你找媳妇来的。我说的那个表姐,是咱们县白酒厂的工人,叫晁亚珍。她也认识你。”
我一脸的糊涂:“你表姐怎么会认识我呢?”
同事摆了摆手:“你别问了,一见面就知道了!”
在同事的安排下,我与晁亚珍见面了。一见面,我才吓了一跳,这个女同志我还真的见过。她就是那天和同事一起拖木头的那个女人!原来,他们那天是在“试探”我呢!
1987年4月,我与晁亚珍举行了一个简朴的婚礼。
婚后,我心里却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第一次婚姻的失败给我造成了很大的打击,我觉得,我现在必须把心中的“秘密”向晁亚珍“和盘托出”,我要征得她对我的理解和支持。
一天晚上,晁亚珍依偎在我胸前。我深情地对她说:“亚珍,和我在一起,太委屈你了!”
晁亚珍满含柔情地说:“不!能和你在一起,是我的福分和造化,我真的感到特别幸福!”
我强压住内心的激动,轻轻将她从怀里拉开,拉着她的手,颤抖着说:“你对我还不了解,我还有一个埋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
她一下子捂住了我的嘴:“你不要说了!我都明白,你放心好了,我会用行动来证明一切的!”
我心潮起伏。半晌,我才问晁亚珍:“你对我还有什么要求?”
她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紧紧地靠在我的怀里。
以后的生活中,晁亚珍从未过问过我与前妻离婚的事情,更没有对我不返回上海说三道四,她总是默默地陪伴在我的左右。
每次去为金训华扫墓,晁亚珍总是提前将所需用品准备好。而且,她每次都陪着我去。每当我在金训华烈士墓前痛哭时,晁亚珍就在一旁,默默地陪着我流泪。
1989年8月13日,我突然病倒在床,发高烧说胡话。晁亚珍赶紧将我送到县医院。当我头脑清醒过来后,问亚珍:“扫墓的祭品准备好了么?”
晁亚珍用手抚摸着我的额头,哄小孩子似的说:“你就安心养病吧!有我在,你就不用担心了!”
我不放心地说:“金训华大哥的忌日,我们有一件大事要做,你知道么?”
晁亚珍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臂:“放心吧!我知道!”
到了8月15日,我的病情稍有好转,可一坐起来,又立即感到一阵晕眩。医护人员告诉我,必须好好休息治疗,绝不能下地活动。
那天上午,晁亚珍将我的儿子喊了过来,嘱咐他好好地照顾我。然后,她一个人带着祭品和粉刷工具,来到了双河村西山坡金训华的墓地。她一个人将墓碑粉刷一新,祭奠完毕已是夕阳西下。晚上,当她筋疲力尽地赶回县医院时,我看着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1995年8月13日,金训华的父母、妹妹和当年的知识青年战友们聚集在一起,来到了逊克县。他们此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把金训华的遗骨迁到逊克县烈士陵园里。
那几天,我和晁亚珍一起,陪着上海的客人忙碌于双河村和逊克县城之间。迁墓这一天是8月15日,金训华烈士牺牲26周年纪念日。逊克县县委县政府在金训华烈士墓前,举行了庄重的仪式。
金训华烈士的棺木被打开以后,我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上前去。我轻声道:“训华大哥,我们要把你请到逊克县烈士陵园里去住,那里的条件比这里好多了。训华大哥,你跟我们走吧!”说完,我“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用双手把烈士的遗骨移了出来。我和金训华的妹妹金士英毕恭毕敬地用双手捧着遗骨,将之护送到了逊克县城的烈士陵园。
当金训华烈士的遗骨安放完毕以后,我再也控制不住二十多年来压抑着的情感,我跪在金训华烈士的新墓前,当着烈士的亲人和战友们的面,道出了我心中的秘密:“训华大哥!我陈健没有食言,我宁可放弃大都市的荣华富贵,我宁可不赡养自己的老人,我宁可与前妻分手离异,我也要在逊克县守护你一辈子,陪伴你一辈子呀!”
这时,晁亚珍走了过来,在我身边跪下。她拉着我的手,我感到从她的手里传来了一股力量。这是一种无声的支持。
在场的人们,无不为我与妻子而感动。金训华的父母站在新墓前,激动地说:“儿啊!你就安静地在这里长眠吧!因为有你的兄弟陈健在这里,我们放心!”
金士英更是热泪盈眶,她左手拉着我,右手拉着晁亚珍,颤抖着说:“谢谢陈健哥哥!谢谢陈大嫂!谢谢你们的诺言!谢谢你们的坚守!我代表我们全家人,向你们致敬!”
那一夜,我们聚在一起,谁都没有睡觉。我们彻夜长谈,忆过去,说未来,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第二天清晨,我和晁亚珍陪着上海的客人们,来到烈士陵园向金训华烈士告别。
烈士陵园里,草木葱郁,肃穆静谧。我们静静地伫立在墓前,凝望着墓碑。这是一种无声的交流。这里流着战友与战友之间跨越生死的默契,流着我的诺言,流着岁月的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