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恨杀

作者:岳 勇




   一、飞柬索命
  
  “今夜子时三刻,梅若风必死于将军山明隍庙。”
  寒光闪闪的匕首连着窄窄的纸条,飞钉在蓝山县衙刑事房的桌面上。
  小桌旁坐着两人。他们皆头戴平顶巾,身着皂色盘领衫,腰悬长剑,作官差打扮。左首年纪稍长、相貌威武的汉子复姓司马,单名一个恨字,乃永州府蓝山县衙水陆两路总捕头;右首那位年约二十,面目清秀,乃司马恨的得力助手、捕头吴过。两人盯着那张杀气森然的纸条,面色凝重。
  今日一大早,这张奇怪的纸条就在这里等着了。他们不知是何人何时所为,所看到的,仅仅只是一张纸条、一把匕首,还有一行像匕首一样透着寒意和杀气的字。
  两人相顾无言,眼底却掠过一丝阴影。
  很快,门口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刑事房的人三三两两地来上早班了。为了不使消息传开、引起惊扰,司马恨顺手拔下匕首,将那张纸条捏在了手心。
  吴过看他一眼,有些担心地问:“总捕头,你看这事要不要告诉梅大人?”他所说的梅大人,就是蓝山县的知县,亦即神秘纸条上提及的梅若风。梅若风乃山东青州人,现年四十有六,三十二岁入京师国子监,因勤学苦读、成绩优异,十年前由吏部举荐为官,授湖广蓝山县令。赴任途中,原配梅李氏不幸染病身亡,留下时年十岁的义女怒雪与其相依为命。直至两年多前,梅怒雪嫁与司马恨之后,他才续弦,娶了戏班花旦出身的花想容姑娘。他为官十载,任满三届,口碑一直不错,据说最近有望升迁。谁知偏在此时,竟然有人飞刀留柬,扬言索命。
  司马恨听了吴过的话,皱眉想了片刻,道:“算了,梅大人今晚要去将军山明隍庙祭父,行程已定,不宜更改。若将此事告诉他,不但于事无补,反会使他担心。今晚咱们多带人手,打起精神,看看到底是谁吃了豹子胆!”
  吴过点点头。
  梅若风之父梅守恪乃青州宿儒,晚年在蓝山县城外将军山明隍庙带发修行,后逝于庙内,入殓之后,梅若风遵父遗言,将其棺木置于庙内,不曾下葬。原本有一老和尚在庙内照看棺木,打扫尘埃,几年前老和尚也死了,庙里便再无活人。偏梅知县又是个大孝子,非但每年父亲忌日必在家中设灵跪祭,而且每隔三年,必大祭一次。所谓大祭,也并非说排场有多大,而是梅若风身穿孝服,手提香烛纸钱水酒祭品,从山下五步一跪十步一叩,拜上山腰庙内,亲手祭奠之后,孤灯只影,在父亲棺椁前陪伴一晚,以示孝心。
  而今日乃三月初九,正是大祭之日。看来,那飞刀留柬之人对此也了如指掌,否则那纸条上便也不会出现“将军山明隍庙”这么确切的字眼儿了。不过既然对方说明了动手地点和时间,那么司马恨防守起来也便有的放矢,容易多了。只是对方如此明目张胆,有恃无恐,全然没将刑事房一帮人放在眼内,倒使司马恨和吴过吃惊不小。
  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有何居心?
  这张索命纸条,到底是虚张声势的威胁,还是杀人行凶前的炫耀?
  对方今夜真的会来么?
  将军山坐落在距蓝山县城北门数里之遥的春陵河边。临河的一面为峭壁,向南的一面则山势平缓,明隍庙就在山腰处的一块平地上。
  明隍庙,本叫明皇庙。据传,本朝太祖皇帝曾在蓝山县与汉王陈友谅有过一场大战,太祖爷寡不敌众,加之中了敌人奸计,被围困在将军山上的这座小庙内。时在道州作战的大将军徐达引兵来救,却被敌军阻于山下。双方对峙十余天,陈友谅大军终于攻入庙内,却发现里面除了一尊泥塑金身菩萨,空无一人。汉王兵将大惊,以为太祖爷得神灵相助逃脱。太祖皇帝登基之后,当地百姓遂将此庙叫做明皇庙,庙中香火盛极一时。谁知这个庙名却犯了原本和尚出身的太祖皇帝的大忌,太祖爷龙颜大怒之下,斩尽了庙内僧众,并下旨将“明皇庙”改为“明隍庙”。
  如今,年深日久,庙宇门楣毁损,牌匾斑驳,但若细看,还是不难发现“明隍庙”三字中“隍”字的偏旁“阝”,与其他笔画略有出入,显然是后来仓促间添上去的。
  这一日,刚到下午,天公不作美,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申时未到,县衙总捕头司马恨就已经调配好了人手,先遣人在山前山后细细搜查一遍,确认无人躲避在山上之后,又将三十多名捕快分作十组,顶风冒雨,明桩暗哨,将几条上山的小路全都把守起来,除了知县大人,其他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通过。此是第一道防线。又在山脚通向山腰庙门的必经之道两旁的草丛中埋伏了四十名弓箭手,一有风吹草动,立即弓箭伺候。此为第二道防线。
  而第三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防线,却是明隍庙对面两棵高入云天、华盖如伞的老松树。松树当然不能防敌,但躲在树上的人却能。司马恨和吴过就分别隐身在这两棵大树上,不但雨淋不到,而且正好可以望到明隍庙的房顶及门窗。
  在如此严密的防守之下,即使是一只鸟想要飞进庙内而不被发现,也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因为下雨,所以天色似乎要比平时黑得早一些。
  两人栖身树上,静静等候。
  入夜时分,雨越下越大,雷声越来越紧。正在这时,司马恨和吴过同时发现有一个身着长衫、手提竹桶的人缓步从山下走来。两人立即警觉,定睛一看,只见那人一不打伞二不披蓑,迎着劲风,冒着大雨,向山上走五步便下一跪,走十步便叩一首,行得艰难缓慢,但下跪叩首却一丝不苟,极是认真。闪电照过,看清那人的脸面,正是知县梅若风。
  梅若风苦行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到得明隍庙前。只见他站到门口,伸手整了整早已湿透的长衫,然后才轻轻推开庙门,走了进去。
  旋即,大殿右侧厢房里火光一亮,已经燃起一支蜡烛,烛光刚好将梅若风的身影映照到窗户上。只见他进屋之后,先将手中竹桶放下,拿出干衣换上,然后用拂尘将父亲棺椁上的灰尘一一拂去,这才摆起祭品,点燃香烛,跪地祭拜。
  司马恨和吴过隐身的大松树虽距庙门有三十余丈,但透过窗户上的烛光照影,却也能将梅若风在屋内的情形看个大概。两人一面注意着窗前烛影,一面眼观六路,留神戒备,半点儿也不敢大意。
  只见梅若风祭奠完毕之后,又绕着父亲的棺木走了一圈,站立片刻,这才缓缓坐下。他坐在棺前,一只手还轻抚棺盖,似乎是想揭开棺盖和父亲对话一般。看来他就是要这样端坐灵前,陪伴他父亲的亡灵一宿了。梅老爷子过世多年,他还保留着这份孝心,真是难得至极。
  庙外,雷电交加,风雨正急。闪电过后,四野黑魆魆的,雨打树叶的窸窣声令人心里发慌。
  司马恨坐在树上,回头向山下望了一眼,从怀中掏出一只镔铁酒壶,揭开喝了一口,又扔给吴过,咂咂嘴道:“喝口酒暖暖身子吧。”
  吴过伸手接住,道:“这鬼天气,真是要命。我若是那凶手,今晚就躲在被窝里不出来了。”说完喝了口酒,又将酒壶扔回。
  司马恨边喝酒边道:“不来最好,不过他若真的要来,咱也不惧他。”笑一笑,又将酒壶扔过来。
  吴过喝了一大口,烈酒下肚,酒意上涌,全身都暖和起来,轻声笑道:“我看那家伙最好还是来一趟,否则咱们这一夜的冻便算白挨了。”
  一只镔铁酒壶在两人之间传来传去,不知不觉间,已然见底。
  吴过酒瘾未止,正想问司马恨还有没有,忽地听见山下城中隐隐传来梆子声,却已是三更天时。
  司马恨面色一紧,压低声音道:“子时已到,多加小心!”
  吴过闻言,急忙抬头向庙内望去,只见梅大人的坐姿仍然映在窗前,烛光摇曳,人影轻晃,并无异样,这才放心。抬首望天,只盼老天爷快些住雨,快些天亮,自己也好早点儿交差。可天空依旧黑沉沉的,雨势非但没有停住之意,反而下得瓢泼一般。两人虽然藏身树上,雨水难以淋到,但冷风一吹,那种凉飕飕的滋味,却也不大好受。
  忽然间,天上炸雷惊响,闪电像一柄利剑从半天云中直插下来。便在这时,司马恨忽地哎哟一声,从松树上直栽下去,跌在地上,滚出老远,躺在泥水中,竟不动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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