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恨杀
作者:岳 勇
知府大人微微皱眉道:“这个,本府早有耳闻,莫说永州府境内,即便放眼江南武林,剑术上的造诣超得过司马总捕头的,也并不多见。”
五更道:“大人试想一下,一位如此高明的剑术高手,哪怕是对付水中泥鳅、空中飞蝇,也必剑剑刺中,绝无落空,是不是?”
知府大人点点头。
五更话锋一转,忽然提高声音道:“您说这样一位高手,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而且已经睡熟的文官,还用得着刺第二刀么?”
知府大人这才明白他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究竟是何用意,细细一想,却也不由暗暗称是。
五更接着道:“况且梅大人背后所中的第一刀,偏离心脏至少有两三寸的距离,即便是一个全然不会武功的平常男人,出手杀人也不会有如此大的偏差,何况司马总捕头还是一位剑无虚发的武林高手。此乃案中一大疑点,卑职认为,大人不可不察。”
听了他这番精辟之言,不但堂上韩大人易大夫等眉头一舒,便是吴过等堂下众人,也均暗自点头,只觉刚才好不容易才渐渐明晰的案情,此时却又忽地变得云山雾罩起来。难道凶手竟不是司马恨?
“大人。”司马恨跪拜在地,道,“五更所言虽然在理,但他忘了卑职是在仓促间杀人,心情难免紧张,出手之时略有偏差,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卑职第二刀刺出,不正好把梅若风刺死了吗?总而言之,梅若风确系卑职所杀,与他人并无牵连,请大人定罪。”
众人见他案发之初费尽心机嫁祸于人,事情败露之后又百般抵赖拒不认罪,此刻案情出现转机,正是为自己开脱罪责寻找生路的良机,谁知他却又心甘情愿自认死罪,前后判若两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正当众人惊愕之时,忽听门口传来哇哇大哭之声,一条人影奔上堂来,扑到司马恨身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拳脚,边打边号啕大哭,边哭边骂:“你这该千刀万剐的家伙,原来我家老爷是被你杀死的……老爷呀,你死得好惨呀,以后的日子,叫我孤苦伶仃一个人可怎么过呀……呜呜……”正是梅若风的遗孀花想容。
花想容知今日知府大人要过堂审理梅若风被害的案子,早已在衙门口旁听多时,此刻听到司马恨亲口认罪,又惊又恨,心情激荡之下,竟忍耐不住,撞开把守门口的皂隶,冲进来对他拳打脚踢起来。
司马恨跪在堂上,垂首闭目,任其打骂。花想容的贴身丫环青梅急忙赶了进来,去扯花想容,却哪里扯得住。花想容恨意难消,左右开弓,噼噼啪啪,又一连打了司马恨十余耳光。
知府大人皱皱眉头,惊堂木一拍,喝道:“放肆,公堂之上,岂容胡闹!左右,还不将这妇人拉下。”左右衙役答应一声,立即上前,将花想容拖到一边。花想容被知府大人镇住,脸上泪水满腮,张着嘴巴,却不敢发出半点儿哭声。
知府大人瞧了司马恨一眼,再一拍惊堂木,道:“司马恨听判。”
司马恨以膝代足,上前一步,道:“罪民在。”
知府大人站起身来,大声宣判道:“司马恨,因梅若风为老不尊,无德乱伦,凌辱养女,玷污汝妻,汝怀恨在心,于本月初九夜在将军山明隍庙内伺机谋杀,从其身后连刺两刀,致其死亡。经审,证据确凿,罪无可赦,本府判你死罪,待上报湖广提刑按察使司核准之后,择日行刑。你可认罪?”
司马恨道:“罪民认罪。”
知府大人一声令下,左右扑出两名拘捕手,拿出一副重枷,将他枷住。
就在此时,忽听门口传来“嗵嗵嗵”一阵击鼓之声,鼓声又响又急,就像击鼓之人憋足了劲要将衙门口那面鸣冤鼓击穿一般。
知府大人审案完毕,正要退堂,听见鼓响,重又坐下,皱眉问:“堂下何人击鼓?”
门口一名衙役应声走上前来,回道:“禀大人,是司马恨之妻梅怒雪在门外击鼓鸣冤,要见大人。”
知府大人一怔,道:“哦?竟有这等事,让她进来。”
那衙役走出门去,领了一位全身缟素面容苍白的女子进来。司马恨见了,不由大吃一惊,急道:“怒雪,你怎么来了?”
梅怒雪瞧见丈夫身负重枷,面颊红肿,嘴角渗出丝丝血迹,心中又怜又痛,眼圈儿一红,落下泪来,扑上去握住他被枷住的双手,哽咽道:“恨哥,你、你怎么样了?我、我是来救你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就这样含冤赴死,我一定要救你出去……”
司马恨瞪着她道:“胡说,你义父死于我之手,我是罪有应得,又有何冤屈?只要你从今往后,再不、再不受那禽兽凌辱,我死亦甘心。你、你快回去……以后我再也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了,你、你自己要多保重,我死之后,你、你就再找一个好男人嫁了吧……”
梅怒雪听了这话,忽地银牙一咬,走到公案之前扑通一声跪下,泣道:“民女梅怒雪,请大人为我夫君作主。我夫君并未杀人,他承认罪错,只不过是心有苦衷,为人顶罪替死罢了。他其实是被冤枉的,真正的凶手并不是他,请大人明察。”
知府大人从公案后面探出身来,问:“你说他不是凶手,那么凶手到底是谁?”
梅怒雪仰起头来,噙满泪花的双眸之中闪过一丝坚毅之色,咬牙道:“回大人话,杀死我义父的不是别人,正是民女自己。”
七、嫌犯之二
梅怒雪是一个不幸的女人。
她刚出生不久,亲生父母便被一场洪水冲走,尚在襁褓中的她幸得不能生育的梅若风夫妇收养。在梅若风夫妇的庇护之下,她度过了一个快乐的童年。但在她十岁那年,养母梅李氏不幸病逝。
梅若风与梅李氏自幼青梅竹马,两情相悦,长大后结成夫妻亦是风雨同舟,情爱弥笃。梅李氏病逝之后,梅若风曾抚尸大哭三天三夜。
梅李氏命殒之夜,正是圆月当头。月圆人缺,分外凄凉。往后每逢月圆之时,梅若风总是格外伤感,无法释怀,常常对着亡妻灵位黯然神伤,把酒相思。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义女怒雪乖巧听话,日渐长大,眼角眉梢,竟颇有梅李氏当年神韵。望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他常常会生出一种奇怪的错觉。
随着年龄的逐渐增大,梅怒雪发现义父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变得复杂起来。意想不到的变故,终于发生在她十四岁的那年。那是一个月圆之夜,义父照例在义母的灵位前独自喝着闷酒,忽地却推倒杯盏,伏在桌上呜呜大哭起来。
除了义母逝世时,梅怒雪还从未见义父如此伤心哭过。当她闻声从房间里走出来,像个大人似的,准备为义父擦眼泪的时候,义父却忽然止住了哭声,从桌子上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她,眼睛里透着一种异样的光。那天她穿了一件雪白的衫子,因为她的名字中有个“雪”字,所以她总喜欢穿雪白的衣衫。
义父带着微醺的酒意,痴痴地盯着她,喃喃地叫着义母的名字,说道:“真的是你么?你化成白衣仙女来看我了么……”忽然抱着她亲吻起来。她十分慌乱,也十分害怕,但却不知怎么办才好。就在她怯怯地唤了一声义父,正要推开他的时候,他却忽然变得粗鲁起来,一边喃喃地叫着义母的名字一边抱住她,将她放倒在桌子上,然后扯下她身上薄薄的衫子,把她压到了身下。
义父酒醒之后,自然后悔得要死,他打着自己的耳光,求女儿原谅自己,甚至拔出挂在墙上的镇宅宝剑要自尽。她阻住了他,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可怜的女儿,而他也是一个可怜的父亲。她哭了,但脸上却没有泪花,她把眼泪流进了心里,流在心里的泪更苦。
下一个月圆之夜,义父喝得微醺之后,又撞开了女儿闺房的门,那一夜的不幸故事居然再次重演。之后的每一个月圆之夜,就成了梅怒雪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
“那天我为什么要阻止他拔剑自杀?”她常常呆坐在窗前,这样后悔地伤心地想。假若那天他死了,她就不会活在这永无止境的噩梦里。她甚至还想过趁他趴在自己身上一边叫着义母的名字一边作践自己时,掏出暗藏在枕头下的那把匕首,悄无声息地刺进他的心脏。但是她终究没有动手,她想,这可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一个亲人呀,她杀了他,她又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