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恨杀
作者:岳 勇
从此以后,在这位美丽少女的脸上,再也看不到那灿烂的笑容了。
十七岁那年,她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人,这个人叫司马恨,是县衙里一个年轻的捕头。她决定和他成亲。义父勉强同意了。
她出嫁之后不久,义父续弦娶了一个女人,她正暗自庆幸自己终于从那个家从那个可怕的魔窟里解脱了出来,从此可以跟心爱的人一起开开心心过日子的时候,那个被她叫做义父的男人再一次找到了她,他告诉她,他娶回那个叫花想容的庸脂俗粉,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他希望她每个月都能回家看望他一次,最好是在月圆之夜回来;如果她不听话,她就永远也别想再见到她的丈夫,他随便找个罪名,便可把那个叫司马恨的男人打入死牢。
她的名字中虽然有个“怒”字,但她却是一个柔弱得从来不敢发怒的女人。她深爱着自己的丈夫,唯恐他受到伤害,只好再一次独自咽下这屈辱的泪水,满足了义父这个禽兽般的要求。她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一切不要让丈夫知道。假如他知道了这一切,他会怎样对她呢?她想象不出他会有怎样的反应,但她知道,他决不会再和她在一起,他也决不会再像从前一样爱她。可是她却是真心爱着他,真的不想失去他呀。
这种屈辱不堪的日子又过了三年。三年,对于饱受折磨和摧残的她来说,却似乎比三十年还长,还苦。她不想再过这种羞辱的生活。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结束这种暗无天日的噩梦般的生活。而结束这一切的唯一的一个办法,就是杀了他,杀了那个禽兽。
有人说柔弱的女人就像一座火山,积压得越久,爆发得就越可怕,梅怒雪无疑就是这种女人。当“杀了他”这三个字从她脑海中闪过之后,就再也挥之不去了。是的,要想摆脱他,就只有杀了他。她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她本想在某个月圆之夜将那把早就准备好了的匕首插进那个人光溜溜的身体,但是那样一来,她耻辱的过去就会像白纸里的炭火一样,再也包不住,一旦真相大白于天下,世人又会怎么看她的丈夫呢?她不怕别人议论她,但她却害怕别人的议论伤害到自己最心爱的人。但是除了月圆之夜,平常时刻她要想在戒备森严的梅府杀那个早就对她心怀戒备的人,就更是难于登天了。
唯一能杀他的机会,只有在她爷爷的三年大祭之日,那一晚只有梅若风的几个心腹随从把守在山下,而整个明隍庙甚至整个将军山上,都只有梅若风一个人。假若能半夜偷偷摸上山去,趁他守夜熟睡之时将他杀死,自然不会有人怀疑到在外人看来他视若亲生的养女身上。但是要躲过山下路口随从的耳目,上山进庙杀人,然后再悄无声息地逃下山去,避开搜查,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来说,无疑也是一件极难做到的事。可是这样的机会三年只有一次,若是错过,想要杀他,就得再等上三年,而现在,她杀心既起,便是连一天也不想等了呀。
本月初五,她一个人在北门外的树林中,一面散步一面看着不远处的将军山,在心中暗暗盘算着自己的杀人计划,却无意中看见了一条受伤的小白狗。小狗断了一条后腿,正蹲在草地上嗷嗷地叫着。
她把那条小白狗抱回家,为它接好了断骨,三天后,小狗已能走动。她又带着小狗来到了那树林子里,这天已是三月初八,明天便是爷爷的忌日,而她却还没有想好她的杀人计划。
正在她无计可施之时,忽然发现小白狗钻进一丛蒿草中之后久久没有出来,她觉得有些奇怪,一边叫唤着小狗,一边扒开草丛去找,结果发现那杂草掩盖之下,竟有一个两尺来宽的地坑,小狗正躲在地坑里啃着一根骨头。她跳下坑去,想要抱起小狗,忽然从身后刮来一阵阴风,把她吹得打了个寒战。奇怪,这地坑里怎么会无缘无故刮起阴风呢?她回过身,扒开身后的杂草一看,却见那里有一个洞口,里面空荡荡的,一眼看不到尽头,原来是一条地道的入口,阴森森的冷风从里面钻出来,吹得她心头发怵。正想离开,不想小白狗却嗖地从脚边钻过去,直朝地道里跑去。
“小狗,快出来。”她叫了一声,犹豫一下,大着胆子追进地道。追了一会儿,眼见就要捉到小狗,谁知那狗忽然叼起一根骨头,在前面跑得更快。这时已距入口甚远,洞口的幽光已映不进来。她刚好带有火折子,便晃亮了往前找。那地道很窄,也很矮,仅能容一个人弯腰走过,初时她有些害怕,走了一段之后,见并无不妥,这才略略大胆一些,一路追着小狗,朝地道深处走去。
也不知追了多远,她终于捉到了小狗,抬头一看,那地道却也到了尽头,头顶有一条缝隙,微微透进一些光来。她心下好奇,走到缝隙处,用力一顶,却将头顶一块青石板顶开了一点点,再用力推动,终于将那石板移开,头顶便有亮光照射下来。她探出头去一瞧,却哎哟一声,吓了一大跳,因为她一眼就看见了一具棺材。但是她很快便发现,那竟是她爷爷的棺材。爷爷的棺木不是停放在明隍庙里么?怎么会在这里?她走出地道,看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这里已是将军山上的明隍庙内,而那条地道,居然正是从山脚下的树林子里通到明隍庙的右厢房西北面墙角处。
她惊魂甫定,一颗心却忽然狂跳起来,真是天助我也,如果三月初九大祭之日,我从这条地道里悄悄钻进庙里来,杀了人之后,又由地道逃回去,不是神不知鬼不觉吗?主意打定,她又将地道出口的石板盖好,然后再沿着地道走回树林。这一晚,她失眠了,悄悄地把那柄收藏多时的匕首拿出来,擦了又擦。
应该说她的杀人计划还是实施得比较顺利的。初九日三更时分,她打着灯笼,由地道潜入明隍庙,悄悄推开石板探出头,发现烛光下,那个人正背对着自己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熟。她心中暗喜,拔出匕首,蹑手蹑脚地走近,照着他的后背就是一刀,由于太过紧张,手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这一刀并没有刺到他的致命位置,于是立即拔出匕首,再刺了一刀。这一刀从背后正好刺入他的心脏位置。她心中暗自高兴,正想走到他身前看他是否真的死了,庙门却忽然吱嘎一声,被人推开。
她大吃一惊,脚下一软,差点儿瘫倒在地。然而更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满脸杀气执剑闯入庙来的人,居然正是她的丈夫司马恨。她这才明白,自己有苦难言的屈辱,丈夫早已暗中察觉到了,而他今晚也正是为杀人而来。
司马恨看见她,又看见插在梅若风背上的匕首,再看看地板上被移开的石板和露出的地道口,什么都明白了。他让她赶快从地道离开,她不放心地问:“那你怎么办?”
司马恨咬咬牙说:“你放心,我早已选好了替死鬼。”她听丈夫说得如此肯定,这才放心地从地道退回来。然而令她做梦也没想到的是,事情还是败露了,而司马恨为了不暴露心爱的妻子,竟然自认死罪。
可是,她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丈夫为自己去死呢?
八、嫌犯之三
听完梅怒雪的诉说,众皆唏嘘,谁也料想不到在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背后,竟还掩藏着一个如此屈辱的故事,更没有料到,杀死梅若风的真凶,既不是仇人之子吴过,亦不是他的属下司马恨,竟是他的养女梅怒雪。
司马恨看着容颜憔悴的妻子,心中又怜又爱,虎目蕴泪,嘴唇颤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为了证实梅怒雪所言,知府韩大人立即带着堂上众人,亲往城北树林中察看是否真有那条由将军山下通往山上庙中的暗道。梅怒雪在前引路,扒开一丛蒿草,果然看见一个黑森森的地道口。韩大人也不畏惧,燃了火把,弯腰钻进去。行不多远,火光照见右边洞壁上立着一块石碑,梅怒雪来洞中匆忙两次,竟没看到。
韩知府放低火把,凑近一看,只见那碑上刻着两行篆字:壬寅年五月初七日,吴国公掘地道避陈友谅围兵于此。
本朝开国皇帝太祖爷未得天下之前,乃称吴国公。原来百余年前太祖爷被汉王陈友谅围困于将军山庙中得以脱身,并非得神灵所佑,乃是自掘地道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