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杜拉斯首次面世作品选萃》

作者:[法]M·杜拉斯




  
  是否那是第四起谋杀?
  
  剩下还有这另一个孩子。对大家来说她一直是调查的盲点。对所有司法步骤的观众来说,这是这起凶案阴影最浓的区域。有一次:为什么就这个案件,她写出了第一篇清晰的、没有拼写语法错误的故事?是警察逼她写的?这不是真的,并不是警察逼她产生孩子构思的这份简单,这份明晰。当她停下来的那份恐惧还留在所有人的记忆里。案发以后,她再没有回过学校。她几乎不出门,和她的山羊一起玩耍,有人说。是否那可以算是第四起谋杀?
  又一次,我们一无所知。不会再知道什么。如果我们问人们:“如果突然凶手在这里被发现,在村子周边……?”他们回答我们说不会的,这不再可能了,一切都已经被圈住了。因此剩下的就是要讯问他们所有人,直到最后一个。
  气氛突然不一样了。司法显得力不从心,鞭长莫及,甚至没有用处,它在还完公道的时候变得多余。为什么要还公道?它在隐瞒。比秘密尤甚,它隐瞒。它隐瞒罪行的境界,或者换个词说,它的精神世界。思想活动打乱了司法的秩序。它反对把这位女罪人和其他女人完全分开。让克里斯蒂娜·V.成为罪人的是所有女人的一个共同的秘密。我说的是施加在孩子身上的罪行,从今往后完结了,但我说的同时也是发生在她、母亲身上的罪行。这和我有关。她还独自一人在她的孤独中,那份在大地深处、黑暗中的女人们所处的孤独中,为了让她们保持她们曾经的样子,在物质的物质性中沉沦。克里斯蒂娜·V.是绝妙的。必然绝妙的。
  (该文发表在1985年7月17日《解放报》,小标题为编者所加)
  
  多维尔和死亡
  
  多维尔是个美丽的地方,很美丽。我二十二岁的时候去过那里,开着我的黄色的敞篷福特车,修完法律那年。一下子就很美,打第一次开始。无与伦比。
  它是野性的。面向海洋。它是……在卡尔马格(注:(Camargue):法国南方普罗旺斯的沼泽区,畜牧牛马的天然牧场,1972年在该地区建了一个自然公园。)的卢浮宫,在极地的巴黎歌剧院,在撒哈拉的协和广场。它是荒野的,却有一种令人赞叹的、“不合时宜”的建构。一大排旅店和海洋平行。在海洋和大酒店之间。
  妙就妙在这些豪华大酒店和海洋之间有一块很大的空地。除了海洋,别无其它。是的,那么多的美景让人忍不住要大叫。真是疯了。当有风暴的时候,海水还有风暴的泡沫就漫到宫殿的边缘,是的,就是这样:却没有危险。多维尔……是扔给大海的,或者说是扔给它的。空地是某种共鸣室。气候恶劣的时候,海水一直涌到一幢幢酒店的台阶上,旅馆业最大的疯狂,地球的历史上最后的杰作。永远都不会再建造了,“诺曼底”……,有内院,封闭的苹果园就像休憩、聊天、阅读的房间。什么都不能替代这个面对大洋的荒野的所在。仿佛一切都结束了。真是可怕。
  您知道,大酒店和娱乐场就面对着海洋的冲击地,这些地方人们那么美丽地称呼它们为“空地”(注:法文空地为terrains vagues,而vagues也有波浪的意思,因此杜拉斯觉得这个称呼很美。)。它荒凉,但不碍事,草是细瘦的。是盐碱地上的茅草。可以在上面走,有一摊摊的海水,但我们可以绕过去,没什么大不了的。一点也不。您或许还记得。只是在四、五年前。对我们来说,就这样朝着大海走去是一种很开心的乐趣。尽头有一排点缀了很小的、很漂亮的陶瓷的小棚屋,在这些小棚屋之间,在它们中间,有供百万富翁光顾的“太阳酒吧”,暧昧而奢华。在空地的右边有四个网球场。一样也对着海,透明的,有人看管。网球场过去是一个供孩子玩耍的旋转木马,印度或亚洲的国王的孩子,当然可以,但也有其他孩子,多维尔商人的孩子。这我们也能看到,也是透明的。大海在那里,一直都在。
  后来有过那个女人……让她不舒服的,是大海在沙滩前保留的那段距离。对她来说那个空间是忧郁的,是舍弃给大海,它的风暴、它的危险、它的潮汐的。那是一种疏忽,一个没被利用的敛财的好所在。而无可替代的,是空间的失去,尽管是空无一物的空间……
  这不是全部。剩下的因此还有保持荒芜的贝奈维尔边缘地带……的左边──对看海的人而言。(她)在那边造了一些路,两条路,一条去的路,一条回的路。她种了树和花丛。她栽种从种子商、从供应公共花园、市政和医院的国家那里得到的一切各种花期的植物,秋海棠和天竺葵,黄杨木和女贞树,红玫瑰和三色堇的花丛。她建了一些圆形广场,装点着“统一价”(注:“统一价”(Uniprix):法国大型连锁超市。)类型的水池,那水池甚至是塑料的,时不时,尤其是夜里,在荒漠中悲哀地漏水,让过往的汽车越来越不满。
  这让我们现在在这些路上再看不见任何东西,既看不见海洋也看不见酒店。这是阿斯尼埃尔,或着甚至是塞尔吉-蓬多瓦兹(注:阿斯尼埃尔、塞尔吉-蓬多瓦兹:两地均为巴黎的郊区卫星城,影射那些没有特色的地方。)。所有的美都消亡了,死去了……从多维尔一直到贝奈维尔的尽头,大海被宣告禁止接近:现在有带计数器和出纳员的栅栏。为了“锦上添花”,那女人在所有的空地上建起了停车场。我们再也不能开车去看海了,那得付费。而那些没有酒店房间的人再也不能躺在小棚屋的檐下或在他们的汽车里睡觉就像他们从前做的那样……
  我忘了说,在酒店之后是一些亿万富翁美轮美奂的别墅。(人们)得到了拆毁和修建住宅的许可……那些住宅阴郁如葬礼般丑陋……
  (同样也有)在图克和多维尔的游艇的船坞之间的狭长的半岛。那是一个荒野之地,很美,绝无仅有的河流和游艇船坞的景致。在那里有一处渔船的造船场和一个非洲木材的仓库。那是多维尔-特鲁维尔惟一的居民区。(还)有一个很大的长长的建筑,专供海员使用。一排树把它和游艇俱乐部的船分开。没有哪次我去那里是不激动的。突然就到了“别处”,很简陋甚至很贫穷,在那儿的不是些度假者,他们是城市依然听之任之的贫穷街区的居民。
  朴素的大建筑,住着海员,我用它编了森林旅馆,编了劳拉·瓦莱里·斯坦(注:这句话又作:“在我的脑海和电影《恒河女人》中,这个建筑是劳儿·V.斯坦的森林旅馆。”)。她所站的燕麦地就在仓库和白灰两色的建筑之间。就是从那里,劳儿·瓦莱里·斯坦(《劳儿之劫》中的女主人公)视而不见地透过关着的窗户看S.塔拉的情人。
  ……
  当我们知道此事(面对)这一毁灭,我们换了路线,去别的地方,朝卡堡方向去。我们惟一能说、惟一能做的是,写下这些事,在墙上写下责任人的名字,写下一切……所有我们想的,关于一切,所有的真理,去言说……也说出名字。写在墙上这绝对是写。到处写就是写给每个人……但愿(责任人)因为墙上的书写──对他们进行的惟一的政治惩罚而应接不暇。
  (未发表的文章,无日期,写于1980左右)
  
  巴黎-鲁昂之路
  
  我们在一个高地上。巴黎-鲁昂之路就建在这个高地上。从路边餐馆的门窗洞望过去,我们俯瞰整个山谷。尽头,工厂。之后是田野。这些田野被高速公路割裂了。它们在高速公路之后直到这家餐馆所在的路上又继续蔓延。
  尽头,因此是工厂。一条上坡的小路从工厂出来,穿过田野,横跨高速公路,再穿过田野,止于巴黎-鲁昂的国道。
  我们距离事件发生地有一公里半路。他们就在我们眼皮底下。示威的人群在小路上前进。它在高速公路前停下来。它没有特殊的颜色。它是浅色的。人群一开始走得很快,跑着行进。到达桥之前它减慢速度。之后它停下来不动了。
  它停在另一群人面前,CRS(注:CRS:法国共和国保安部队(Compaghie Républicaine de Sécurité)的简称。)的人静止地站在桥的另一边。这另一群人穿着黑色的制服。头盔的尖顶熠熠生辉。当它移动,只能看到腿的运动。它井然有序地移动,很迅速,有节奏地,之后停下来。先前那群人掉转身,奔跑,混乱地,之后重新整合,停下来。他们互相观望。在他们下面,汽车以相对一致的速度川流不息。两条车流,一条是卡车,一条是汽车,在一个方向,在另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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