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5期

咸味兜风

作者:大道珠贵




  九十九或许也是毫无思想准备的,与我这么纠缠在了一起,事后他是感到羞愧呢,还是满不在乎呢?
  九十九原来在镇政府部门工作,很久以前便退职了,现在只是干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工作维持生计。他不用去勉强找什么工作,家里有祖上留下的土地。只要不荒淫无度,生活可以无忧。他当然是有妻子的,只是一直都分居着。
  他辞职的理由是儿子在同一个地方工作。他与儿子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死对头,因为儿子凡事都向着母亲。
  儿子长得与九十九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有好长一段时间,突然口渴了想喝水,或者是想知道些什么事情找相关资料时,都会有意无意地频频光顾九十九儿子工作的地方,看他的样子,真是越看越酷似他的父亲,无论是背影,还是扭捏的腰身,或是那头天然的鬈发,都和他父亲一模一样。
  镇政府的门口竖着写有“建设文明城镇”标语的牌子。进到里面,迎面墙上可以看到当地小学生做的青蛙啦、花朵啦等等的剪纸作品,都用图钉钉着。再靠里些的问讯台上,放着三尊猴子的木雕像,一尊猴子的手捂着眼睛,一尊猴子的手捂着嘴巴,一尊猴子的手捂着耳朵,这三尊猴子是表示不见、不问、不听的意思。不知道这三尊猴子像在这里放了多久,看上去已是很陈旧。说到陈旧,这镇政府的房子也已十分老朽不堪了。还有这里的人,也已没了区别,无论是戴着黑框眼镜的小青年,还是在办公桌前起坐忙碌的那位我素不相识的胖姑娘,一个个看上去都像古板阴沉的小老头。
  对于九十九的儿子,我也只记得他在服务柜台里面刻板认真地忙碌的样子,至于他年轻与否,则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年轻与否?应该说绝对是个小老头。只是他戴在手臂上的那副也许是手工缝制的碎花袖套,还有些印象。
  然而仔细想想,九十九的儿子年龄应该与我是差不多,三十五六岁,而且肯定与我在同一所学校里上过学,也许比我高一两个年级。可是,我却一点也记不得了。
  另外,对九十九是怎样讨到老婆的、与老婆在一起谈些什么,我也无法想象。作为男人,他是怎样与女人交往的,而且还生出了儿子,这实在是一件稀奇古怪不可思议的事情。那个小老头会是九十九生出来的,也委实是叫人无法相信。
  “漏出来啦。”九十九这么一讲,我便慌忙中情不自禁地用双腿将他的身子紧紧地夹了起来。为了感受他的雨露,我双腿本来是张得开开的,给他一说才将他那细腰一下子紧紧夹住。这动作不是什么人传授的,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本能。九十九先生是有妻室的,可是我俩在床上时,他却一点也显不出熟练老到。
  九十九对我只是摸了一下脸,然后便僵尸似地倒在了我的身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我当时仰面朝天地这么想道。这样一动不动,与那蝉儿趴在树枝上有什么两样呢!游先生是很会行动的,我突然回想起遥远的四年前的事情来。我感觉得到,游先生滑上滑下地运动,速度与九十九全然不同。
  “阿游,阿游”,我嘴里反反复复地喊着游先生的名字。游先生也“美惠,美惠”地喊着我的名字。嘴里不叫些什么,便会感到没有氛围。可是我们叫的都只是对方的姓名。什么我爱你呀的甜言蜜语,在被窝里说得出来?我是不敢吹这个大牛的。他对我来说,是在云端之上,不,起码是在屋顶之上,是憧憬已久的大明星。虽说往事如烟,渐渐遥远,但他毕竟是夺去我处女贞操的男人,我是忘不了他的。他上厕所时和洗好澡用吹风机吹干头发时的那种出神的表情,我是至今记忆犹新的。
  真正是片刻的事情。三十年了,我从来没在人前自己脱下衣服,我有一种做了见不得人的事的罪恶感。游先生没有为我脱衣服,我当然不好开口让他为我脱,他可是位大明星呢。我只是感到,到了如此的地步是不能再犹豫的了。脱去了衣服,他总不会无动于衷的吧。以前在家里,无意间也曾看到过父亲或是哥哥的小鸡鸡。但是,陌生人的则是平生第一次,况且还要去摸它,真是羞死人了,赶紧将目光躲开。我只是机械地张开着身子。也许有三十分钟的光景吧,游先生在我身上尽力地捣鼓着,可我却不能积极地配合。我果然是不称他的意。我心里也知道,但我却无法控制自己。他毕竟是我第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太令我兴奋了,我只想着独自一味地享受着他的恩泽,陶醉在温柔乡中。不过那天游先生的表情始终是十分明快的,甚至可以说是尽性尽情的,因此,我也为自己总算能使他感到高兴而得到了一些的安慰。
  身体的感觉,现在也说不确切了。只觉得头痛、腹痛,还有就是高烧骤然发作时的感觉。应该说自己不擅长的事情最好别做,可那事情我却认为做得有价值,以后即使没有男人也无关紧要了。这样想,倒不是要与游先生就此了结的意思,只是认为从今往后与他这么亲密无间的交往机会是不会再有了。大明星,游先生,他穿衣服时我偷眼看了一眼他的屁股,晃眼眩目,记住它,作个美好的纪念。与我的相比要小了一半,光滑如凝脂,白皙圆润,好一个圆滚滚漂亮的小屁股。当心肚子不要着凉了,这是游先生完事时对我说的话,虽说是开玩笑的口气,却含着亲切的关怀。我是挤眉弄眼地作出笑脸,感谢他对我的这一片关怀。心里想着一定不要着凉感冒了,便动作麻利地穿好了衣服,接着又下人似的殷勤地为游先生将鞋摆好。直到最后我都沉醉在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之中,这种感觉不只是那一天,以后还有过一回,与游先生睡觉的机会总共有过两回吧。
  从那时至今,我再也没有与人肌肤相亲,总算上个星期有了一次,那便是与九十九了。九十九那天默默地沉浸在他的世界里,实在太专心致志了。他或许除了与妻子之外也没做过,久违的事情了。痉挛,昏厥,还是一时透不过气来,或是心肌梗塞,真弄不清他是怎么了,我是一颗心悬得老高,随时准备将他抬去医院呢。看着他的样子,有时是肚子痛得厉害的表情,完事后,一个人感慨万千似的连连摇着脑袋。他有什么不称心呢,我不由地这样想道。整个活动中完全没有情感交流。老年人的性癖真使我无可适从了。
  然而,即使现在,我还是认为自己希望与九十九保持那样的关系。坐在慢吞吞的汽车里,看着那橘黄色的大海,整个身体便似在水里畅游过一样乏倦,有人在自己身边,不管是谁都想依偎在其怀抱中休息一下。
  “下车好吗?”九十九微笑着说道。
  “哎哎。”
  我注意着车外小心打开了车门,车停得太靠墙了,车门碰到了什么,擦出些许的痕迹。
  我们并排站着眺望大海。并排在一起,我俩的肩胛一样高低。不过事实上九十九应该比我矮。正是春末,他却穿着厚底的皮鞋。皮鞋是鳄鱼皮制的,也许是邮购来的商品,尺寸显得过大。上星期与他上床时,脱了这皮鞋,他马上就矮了一大截。我抱着一种自欺欺人的心情,胡乱地抱住了他,感觉就像抱一只小猫,身材矮小而且单薄,弱不禁风。老人没有什么可难为情的,不用扭扭捏捏的,本来我想这么安慰他。可想想老人也许会有老人的想法,或者是有不想让人触动的秘密,于是便干脆什么也不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陪他钻进了被窝。
  无数只螃蟹上下晃动着一只蟹钳,在我的脚下蠕动。我用脚踩住了一只蟹洞,看着九十九的脸道:
  “你看这些蟹,在对我招手,叫我过去呢。”
  九十九自认是很博识的,偶然这么逗他一下也不失为一件愉快的事情。
  “看这蟹的样子,”难得九十九也不敢马上肯定了,他嘴里嘟哝着,将身子朝前躬了躬,“是在招手,人们叫它招潮蟹的。”
  他终于操着抖颤颤的嗓音卖弄了起来:“到了夜里,借着那钓乌贼的船上的灯光,它们会闪闪发光的呢。”
  望着遥远的海平线,九十九扬起那张并不生动但天生带着微笑的脸,脖子上的真丝围巾迎风招展。
  与九十九相反,生来就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游先生,比我大四岁,该有三十八岁了,自己经营着一个剧团,是位演员,他离了婚,但没有孩子。
  我本来是个没什么趣味的女人,当时已将近三十。离开了自己的故乡,乘了四十五分钟高速巴士,我来到了这座比故乡稍微发达热闹些的城镇。为了追随游先生,有一段时间,我去他的剧团当了临时工。
  我故乡的镇子是鱼糕的产地,那里的鱼糕厂在明治时期已初具规模了。我曾在鱼糕厂打工,本来一直干下去也不是什么坏事情,工厂很大,待遇也不错。不想上大学,高中毕业就想工作,这里的姑娘大都是进这样的鱼糕厂或是海产品市场。鱼糕厂建在海边,在厂里工作的人都穿雪白的工作服,戴雪白的口罩和雪白的橡皮手套,显得臃肿难看,让人很是不屑一顾。与此相比,海产品市场设在镇中心,由于产品丰富,客人川流不息,职工的穿着打扮也十分讲究。镇上召开青年团联欢活动时,海产品市场的姑娘们总是主角,我们这些鱼糕厂的人则总是受人冷落。
  我离开鱼糕厂离乡背井出外谋生,主要原因便是那位在海产品市场工作、我们叫她虎牙妞的女人,她嫁给了我哥哥,成了我的嫂子。我与这位一笑就露出满口大牙的嫂子是同年级的校友,知道她以前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主儿,化妆也是同年级女生中最早的一个,而且很是早熟,男女之事她竟敢在大庭广众前大言不惭,有一段时期着实令我们在私底下对她十分敬佩。
  然而,我是决不想与她成为朋友的。因为她总是嫌我们身上有股鱼腥味,见到我们便摸出很浓的玫瑰香水瓶,嘶嘶地朝身上喷香水,显得极不屑与我们为伍。
  你的笑脸太美丽了。我曾看到过哥哥这样向这位“虎牙妞”献殷勤,想象着他们也许会成什么好事。但她真的会嫁到我家来,则是我万万意料不到的,更不用说与她在一个屋子里生活了。
  二楼房间他们两个的翻云覆雨传到楼下我的房里,声音如雷贯耳,搞得我第二天早上都不好意思与他们夫妇打照面。每到夜里便耳红心跳地痛苦万分。
  那段时期,被他们搞得连我这么个不通情缘的女人也开始神情恍惚起来了,于是便时常地对地方杂志上刊载的游先生剧团的广告产生了兴趣,看到游先生的照片便兴奋不止,渴望能亲眼见上一面。我自己心里有数,大城市里的明星是可望不可及的,应该及早死了这份心,但游先生这样小地方的演员,努力一把也许是有希望的。并不抱太大的奢望,只要能近到他的身边,看上一眼,嗅一下他身上的气息就心满意足了。再大胆地幻想一下,能与他相爱,哪怕一回,则更是此生足矣。抱着这样的幻想,怀着去什么地方远足的心情,我就这样离开了自己的故乡。
  游先生有自己的住所,却经常在剧团同事家里、便宜的小旅馆里甚至公园的长椅上过夜。据说他的住所已被那些照明器具、演出服装、舞台道具、戏剧剧本什么的塞得满满的无法容身了。
  我与游先生总共有过的两次相爱,都是在剧团后面小路上的一家小旅馆里进行的。谈不上什么浪漫的幽会。游先生只是为了让我替他出一半的旅馆费而利用我一下。事实上全部旅馆费都由我出了。旅馆是退房结账的,我们出来时,游先生的那双运动鞋不知何故老是穿不进去,他用鞋拔捣鼓了好一阵子,于是当然我就该先出去了,到了账台前他还是没有穿好鞋,我只好知趣地全额结清,而且接下来的饭钱也糊里糊涂地由我埋单了。
  记得是第二次与他在一起,那天他在浴室里仔细洗了身子,连指甲缝都仔细地洗过,还用擦背毛巾擦了好几次身体。看来他是好久没有洗澡了,洗头时泼在头上的洗发露都没有一丝的泡沫,洗了好几次才看到泡沫出来。剧团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搞得他筋疲力尽,于是他便在前几天一走了之去了什么地方。当时他还在闹离婚,不过他一走了之只不过是想独自清静几天,决不是想使人将他忘记的,因为他本来就是个不甘寂寞的人。也许我这个人嘴比较紧,在剧团里又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于是承蒙他给我来了电话,约好在那小旅馆见面。一看到我他也不打招呼,眼睛只盯着我手里的寿司,于是我便将寿司递了过去,他也顾不上客气,一把抓过去,就像一头直立的狗熊似的狼吞虎咽起来。吃过寿司,他又倒头呼呼大睡,直到睡醒了才伸过手来,拨弄起了我的头发。望着他那睡眼惺忪的样子,我真担心他会没有兴致,然而,上帝又给了我第二次的机会,云雨之间,我只感到像捡到了什么宝贝似的高兴。
  “一切都已解决了,不用担心了。”游先生的身子重重地压在我的身上说,“没有负担,没有责任,浑身好轻松呢。”
  他说的是离婚的事情,离了婚他显得很是高兴。
  游先生现在成了我的人:仅仅是一瞬间,我心里暗暗地这么自豪过。与第一次相比,这第二次的时间要短一些,大约就十分钟的光景吧。因为是第二次了,所以显得沉着了许多,游先生的整个身子,我都能从容地看遍摸够,不过心中的感觉还是对他非常地怜恤,只想着用自己温暖的心情去消除他的疲倦。他沉睡中好几次被子滑入床下,我都满怀爱怜地为他掩被。游先生尽管只是在我们这样的小镇上有名,但不管怎么说,他总还是明星呀,对我来说已是非常高高在上的人物了。即使是在做爱之中,他也会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其实真心地想吃音乐这碗饭的。他还会打开有线电台的开关,一听到播放的音乐,他便会随着音乐的旋律摇头晃脑起来,一副陶醉的样子,嘴里则反复地唠叨:真好啊,这音乐,真想每天都这么伴着音乐生活呀。他全然不顾被压在身底下的我了。
  

[1] [3] [4] [5]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