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狐 客

作者:乔万民




  在人们的一片侮辱谩骂声中,王弗佝偻着腰,走到了一个角落里坐了下来。但他依然挺着不屈的头颅坚定的向乌梅的方向看去。直到眼睁睁地看着乌梅和马大愣并肩走上了婚姻的殿堂,他才长叹一声垂下了眼帘,貌若甚戚。
  天刚蒙蒙亮,王弗就一个人跑到了大甸子上,趟着露水,采集了一大束野花。清晨五点,马大愣和乌梅还沉浸在新婚之夜的倦怠之中时,王弗就手持那束野花敲响了他们的房门。马大愣穿着大裤衩子,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打开了房门,王弗急切地朝里边张望着,想就势侧身挤进去,被马大愣及时挡住。马大愣:“你想干啥?”王弗:“我要献花。”马大愣:“给谁?”王弗:“美丽的姑娘乌梅。”马大愣:“你净扯这用不着的。”他从王弗的手里一把薅过野花,像踢足球似的,—脚把那束野花踢飞到院子里,随手摔上了门。王弗受到了重创,眼睛发直,呆站在那里,半天没缓过神儿来。
  有顷,房门再次打开。马大愣一头蹿了出来,如离弦之箭,直扑院子里被他刚刚踢飞的那束野花。乌梅随后走了出来,朝王弗淡淡一笑道:“王老师,实在对不起,你看他不懂道理……”马大愣拿着野花从后面塞到王弗的手里道:“那你就整吧整吧,我没啥说道不就得了嘛。”他边说边拿眼睛偷偷地瞟着乌梅。乌梅并不看他,只是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样子。王弗躬身把花献给乌梅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要真诚地祝你幸福。”马大愣插进来道:“那还用你说了?你问她,幸不幸福,幸不幸福?那家伙,昨天晚上把她幸福的,都快喘不上气儿来了。小梅,你跟他说说,是不是那么回事儿,是不是那么回事儿。啥叫幸福哇,那就叫幸福呗。”乌梅沉下脸来,对王弗道:“王老师,谢谢你能来给我送花。”她乜斜了马大愣一眼,转身走进了屋里。马大愣对王弗:“你花也献完了,还在这儿起啥腻呀。你没看我媳妇儿都生气了嘛,你还不快走。”王弗对着马大愣哈哈笑道:“她哪儿是跟我生气了?她那是跟你生气呢,她是因为你的话说得太粗俗了,你知道吗?”马大愣愣了一下道:“真的?”王弗:“那我还跟你开玩笑吗?”马大愣一言未发,慌忙转身跑进了屋里。
  新婚后的第三天马大愣就下地干活了。他领着社员们干了不到两个小时的活就张罗着歇气儿。社员们都说,这是叫新媳妇给累的。地头上,马大愣坐在那里,不觉哈欠连天。一些社员就开始逗他,让他讲讲新媳妇好不好。马大愣马上来了精神儿。他说,你们问我媳妇小梅好不好,我要是说出来都得馋死你们。那家伙,把她光溜溜地往怀里一搂,你就摸去吧,那小腰,那小屁股,那个滑溜劲儿,嘿,你就别提了。社员们起哄道:那就你摸她呀,她摸不摸你呀?马大愣认真地:摸呀,她有时候也摸我,可都是得我求她她才摸。
  社员们:她都摸你哪儿呀?马大愣:你听我给你们说啊……
  王弗正巧走过来听到了,他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几步抢了过来,指着马大愣的鼻子说:“马队长,我希望你不要再讲下去了。乌梅是你的妻子,你必须尊重她的人格。”马大愣恍然,对众人道:对呀,我跟你们说这些玩意儿,这不是埋汰我媳妇吗。中了,中了,我可不跟你们说了,不说了。我舒坦我自个知道就得了。精彩的段子就这样叫王弗给搅了,社员们就骂王弗狗抓耗子多管闲事儿。王弗愤然道:“怎么叫多管闲事儿?难道你们在背后侮辱乌梅,我听到了会不闻不问吗?”社员们一片哄声道:你也不搬块豆饼照照你自个儿,你这么向着乌梅,乌梅就能稀罕你是咋的。王弗不以为然耸耸肩膀离去。
  转眼秋天到了。一个云淡风清,艳阳高照的日子里,社员都在院子里打刹绳。王弗抱着一摞一摞的书从马圈里走出来,把书放在一块塑料布上晒着。他把书都摊开了,一本儿一本儿地看,发现有折角的地方,就一点儿一点儿地抚平。有社员问王弗,你那书里边儿都有啥呀,看你稀罕的那样儿?王弗回答说要什么有什么。有社员不怀好意地问:“有搞破鞋的吗?”社员们都哄笑了起来。王弗抬起头来,很认真地回答:“那不能叫搞破鞋,那叫婚外情,是一种很美好的情感,这在一些优秀的外国名著中描述得尤其多。”多社员闻言顿时来了兴致,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围过来,非要朝王弗借书,让他们也长长见识。王弗闻言,脸上立刻大放光彩,连说那好,那好。
  王弗找来了一些破木头烂板子,在我的鼎力相助下钉成了一个书架子。他把书都从那个大箱子里搬了出来,摆到了书架上。一切都弄好了,王弗左右仔细看了看,满意。对我一拍掌道:“看,我的乡村图书馆就这样成立了。我要利用这块阵地传播文化,开启民智。”并不断地说,对此他非常有信心。
  王弗开始在屯子里走街串巷通知大家他的图书馆开业了,欢迎大家前来借阅。许多社员从院子里和街道两边看着王弗,交头接耳,窃笑。王弗走到乌梅家门口,特意多喊了几声,然后眼巴巴地朝院子里望,但院子里静悄悄的,乌梅没有出现,这让他感到失望。
  王弗的宣传奏效,一时间,马圈里挤满了兴高采烈挤眉弄眼的社员们。他把书一本一本地发下去,让我拿着个本都登记在册。马大愣挤了过来道:“给我也整一本儿,学习学习。”王弗赶紧点头哈腰道:“马队长,那好,那好。”挑了一本递给马大愣。马大愣把书往腋下一夹,朝社员们挤了挤眼睛走了出去。王弗涨红着脸对马大愣及社员们大声道:“读书吧,它会使你们摆脱愚昧和迷茫,点亮心头的一盏明灯。”众人哄笑着,纷纷夹书而去。王弗朝他们的背影喊道:“你们一定要爱惜书籍呀,千万不要给我弄脏弄坏了。看完了赶紧还回来,我再给你们换新的。”社员们都争相朝他喊,你就放心吧。
  社员们都走了,王弗站在窗前张望了一会儿,走回来,坐在书箱子上,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我知道是为什么,但故意问他是怎么了。王弗以手托腮呆望着墙角道:“乌梅不来借书是我最大的遗憾。”这时乌梅静悄悄地走了进来,与我相视一笑。我拍掌叫了一声:“来了。”王弗浑身一震,猛回身,见到了乌梅,惊喜地喊道:“乌梅?你终于来了。”乌梅微笑着走到书架前,拿起了一本书问王弗:“王老师,可以吗?”王弗张开双臂,万分热情地说可以,可以,我的书,对你全部敞开。
  三天后,有社员来还回了书。王弗一翻,顿时咆哮起来:“这是些什么人哪,太愚昧,太自私了。怎么可以这么做,怎么可以这么做?”我走过去翻了翻还回来的那几本书,发现里边凡涉及搞破鞋之处皆被无情地撕去了。王弗咆哮了一阵子,想了一下,匆匆跑了出去。
  王弗开始挨家挨户地收缴残页。有的社员还不错,撕下来以后保存得挺完整,看来是打算留待以后反复研读。还有些人心可就没那么细了,看了一两遍觉得不新鲜了,就把那些书页撕下来当卷烟纸了。王弗吼道:“你们就知道抽,就知道抽。知道你们抽掉的都是什么吗?是人类文明酿造的财富,那是无价的呀。你们懂吗,你们懂吗?”那些人都摇头说俺们不懂。
  王弗找到马大愣的时候,他正带着社员们坐在地头歇气儿。他从后腰里拽出了王弗借他的那本书,从里边撕下一条,把书一卷,又塞进了后腰。他卷上了一支烟,刚点上火,王弗就奔了过来,一把从他的嘴里把烟抓了下来,展开卷烟纸一看,正是他的宝贝书卷的。王弗暴怒地盯着马大愣喊道:“你……你十恶不赦。赶紧还我书来。”马大愣吃惊不小,随即与王弗对视起来,希望能震住王弗,但没有奏效。王弗毫不退缩,凶狠地盯着他,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双方对视了一阵子,马大愣终于力不从心,败下阵来。他眨了眨眼睛,冷笑一声对王弗说:“我看你是疯了。”王弗咬牙切齿地说:“你说对了,我就是疯了。你赶紧还给我书。”马大愣从后腰里把书抽了出来,扔给了王弗。王弗接过书,急切地翻开来看,见那本书已被撕下了十几页。他直直地盯着书,脸色铁青,眼里涌出了一层薄薄的泪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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