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凶犯
作者:张 平
“千真万确,千真万确呀!我亲眼瞅见他一拐一拐地走回去的,他就一条腿,就是个拐子呀。我要是敢说假话,政府咋处置没意见。”红脸汉再次信誓旦旦。
“照你说的,就没打起架来?”乡长不禁又开口问。
“咋没打。那家伙就像条疯狗,又踢又抓的,见谁打谁,咋就没打!把人家老大那地方踢了一家伙,还能没打!”红脸汉顿时又生起气来。
“那一脚是踢到老大那儿了,还是老三那儿了?”老所长忽然插问。
“……哦!”红脸汉有些发愣。
“那一脚到底踢的是谁呀?老大还是老三?”老所长死死地盯着红脸汉。
“……有人说踢的是老三来着?”
“你瞅见踢的是谁么?”
“我瞅见踢的就好像……是老大呀,不像是老三么。”红脸汉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那家伙当时乱打一气,打得人都眼乱了……还真有点说不准了哩。”
“你说只看见那家伙打人了,就没看见别人打那家伙?”老所长也学他们的说话,把狗子说成那家伙,只是说得有些别扭。
“打他?……要打他那样儿还架得住打!早打趴下了!还能让他走着回去!”
“你刚才不是说有人扑上去打了么?”
“有人要打,人家四兄弟给挡住了呀!要不是四兄弟挡着,打不扁他!”
“到底打了没有?”老所长显得很有耐心。
“……有人是要打,是给挡住了呀。”
“可他身上的那么多伤都是哪儿来的?”老王终于止不住地问了起来。若在平时,他早就发了火,没想到这些家伙居然会这样死乞白赖地打马虎。不过到了这时,老王也就愈发清楚了老所长的用意。一个人不说实话也许你看不出什么,若是好多人都不说实话,相互间必然会破绽百出,假象也就不攻自破了。原来这也是一种破案的方法,而且极为高明。所以老王也就耐住性子,跟着问道:“都是很重的伤,还有好多处刀伤,都是怎么来的?”
“刀伤?……刀伤!那家伙有刀伤?”红脸汉好像听不明白的样子,“咋就会有刀伤!”
“当然是刀伤。有一处有一尺多长。”老王显得很平静。
“哟,吓人哪!刀伤,一尺多长!哎呀,这就说不清啦。打也不让打,咋就有刀伤,谁就敢用刀!那是犯法的事呀,村里人文化低,可不至于用刀呀,哪个敢呀!”红脸汉显得很吃惊。
“你到底看见了没有?”老所长加重了“你”字问道。
“哦!哎呀!我,我看见了还能说没看见么。当时乱哄哄的,就没瞅见有啥人用刀的呀……就根本看不清么。”红脸汉顷刻间又显出极诚实极坦白的样子。
“你不是从头到尾都在场么?”
“在……在哩!哎呀,对啦,就是后来去了一趟茅房!”红脸汉好像突然回忆了起来。
“你后来看见他走回去的时候,看见他身上有伤没有?”公安局长接着问道。
“……他就是走着回去的呀!我亲眼瞅见他是走回去的呀。”
“我问你看见他身上有伤没有!”公安局长的话音一下子就大了许多。
红脸汉吓了一跳似的愣了一愣,立刻就哭丧了脸,嗓音也软了许多:“没看得清呀,就只瞅见他一拐一拐地走啦,就没瞅得见他身上有伤没伤呀。当时人乱哄哄的,小卖部前头人都排满了,哪儿扑腾得也是土,灰灰的一大片,就瞅不大清么,我说的全是真话,真的是瞅不清呀。”红脸汉分外委屈的样子。
窑洞里一时静了下来,好像都在思考着什么。良久,老王又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我瞅着你挺面熟,你是四兄弟的司机还是保镖?”
“……哦。”红脸汉陡然一怔,“不是司机……也不算是保镖。就只打打杂,跑跑外,要要钱,临时干干。”
窑洞里又是一阵寂静。
“好了好了,走吧。”乡长挥挥手。
“走吧走吧。”村长也挥挥手。
红脸汉顿时茫然无措,一副做了错事的样子,迟迟不肯离去。
“没事啦,没事啦。走吧走吧。”村长又像赶苍蝇似的,终于把红脸汉赶出去了。
“打了就是打了,实事求是嘛,怎么就不敢说打啦!怎么都是这样!”王县长好像憋着一肚子的气。“又不是你们先动的手,是那个杀人犯先动的手嘛!把一个老头儿死命地掐住,掐得都没人样子,拉架的来了又拉不开,群众看不过眼,就打了几下,打了就打了嘛!有啥不敢承认的。人家后来一开枪就打倒你们四个。还怕你们说打!”
“你们看仔细了没有,罪犯身上的伤究竟是不是刀伤?”张副书记面对老所长若有所思地问。
“确实是刀伤,当时在现场就验看了。后来医生进行临时包扎时,我们又验看了一次。至少有七处刀伤,有两处是致命的刀伤。”老所长一字一板地答道。
“医院的伤情报告单马上就会送来。我们刚才打电话催过了。”老王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这些刀伤会不会是在打架以后,在别的什么地方由别的什么原因造成的?”书记想了想,又这么问道。
“这种情况基本上可以排除。打架的现场就有大量血迹。凶犯受伤后,所走过爬过的路上也都有明显的血痕,并没有看到有任何第二次受伤的迹象。从所有的情况来看,刀伤确实是由于打架造成的。”老王的回答不留任何余地。
书记良久无语。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说道:
“证人和目击者,凡是同当事人有关系有瓜葛的,一律都不能要。做证也得有个条件限制嘛!至少也不能让人怀疑吧,这是最起码的常识,连这个也不懂!”
……
十九日二十三时三十分
终于爬到了水房跟前。
自从老婆孩子下了山,所有能打到水的地方都给破坏掉后,他就常常在深夜来到这儿找水喝,他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觉得唯有这儿保险些。他们干得再绝也不至于把这儿全都泼上茅粪。
小房子里头他知道无法进去,他早细细看过了。他也不想撬锁撬门,让他们找到报复的借口,他就只在小房子的四周琢磨想办法。这是一口浅水井,说是井,倒不如说是几个不能自流的小泉眼。既是这样,四周总会有渗水的地方。
果然如此,他似乎一下子就找到了。在一大块总是湿漉漉的石壁上,一条长长的石缝的最低处,有七八条细细的石缝在这里纵横交错,每条缝里都积含着水。他用小凿子掏了个拳头大的小窝儿,坐了两支烟工夫,小水窝就积满了水。
真甜!一辈子也没喝过这么甜的水。一小窝水几乎一口就喝光了。
小水窝他再没往大里凿,就拳头大,就是在白天,也不会有人能注意到。他每次来时,就只带个水壶,他不期望更多。水窝凿大了,一经发现,必然马上会被破坏掉,等于白干。反正就一个人,怎么着也好对付。在这儿坐上三五个小时,便能弄到一壶水。这足够了!他欣喜兴奋的心情简直难以言表!
不过他也学聪明了,他总是在天刚黑或者黎明前来取水。午夜其实是个不保险的时间,那些暗中监视他的人很可能都是在这个时候出来。他接受了以往的教训,因为前两次之所以很快就让人发现,都是在午夜取水而造成的。他变得很小心,在黑暗中总要观察好久才悄悄走过来。在部队中的夜战训练看来没有白干,怎样在夜间侦听、监视、走动、隐蔽,等等等等,这些实战本领他几乎全用上了,而且效果显著。好些天了,每次来小水窝都在,每次来都能满载而归。
同在前线上侦察敌情,与敌周旋的情景好像没有丝毫区别!抗日打游击时,是不是也是这样……
怎么会活到这步天地!
我成了什么人了!
“真不明白,你咋的是个这人!”四兄弟里的老大金龙就冲着他这么喊叫。一边喊叫,一边一眼不眨地盯着他。“你瞅瞅眼下这个世界上,还有几个跟你这样的!你他妈的咋的是个这人!”他把“这”字咬得极沉极长,那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就好像他不像个人!
他不禁又想起了当初接到通知要来这儿时,那些同事们瞅着他的眼神。那眼神不禁流露着艳羡嫉妒,甚至还有着一种妒恨!
不管心里是在怎样想,但嘴上则是一致的,那么多人都叫喊着要他请客。简直比他提升三级还要热烈。当时他心里还有些莫名其妙,到离城那样远的一个深山野峪里去工作,何以还要让他去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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