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保佑
作者:东 西
从这天起,李遇把家里所有的刀锁了起来,需要切菜的时候,才去木箱里拿。大多时候,他嫌麻烦连菜都不切,而是用手扭,用手掐,反正吃的大都是青菜、豆角,用不用刀都没关系。晚上睡觉,他再也不敢不关门,除了关门,闩门,还在门背后顶上一截小腿那么粗的木棒。白天,走路或者下地干活儿,即使没有脚步声,他也会冷不丁地回头看上一眼,生怕李南瓜从背后袭击。四个月过去了,李南瓜的手里再也没出现过凶器,他该吃的时候吃,该睡的时候睡,该薅苞谷的时候就薅苞谷。李遇以为他一生气,郭四梅就出来保佑他了,于是,清明节那天,他把郭四梅拆垮了的坟重新垒起来,还在上面挂了几树白纸。春风一吹,坟上的那几树白纸就哗啦啦地舞动,好像是几个穿长袖的人在打架。
有一个晚上,李遇看见李南瓜已经上床睡觉,并确切地听到了他的鼾声,就冲了一个凉水澡,穿了一套新衣服,偷偷地溜到刘兰兰家的后窗,用口哨把刘兰兰吹了出来。他们猫腰来到晒坪,靠在草垛高一声低一声地商量婚事。忽然,一个黑影蹿出来,抡起木棒朝李遇的身上砸去,李遇“哟”地叫了一声,抱着手臂往村巷里跑。那个黑影紧追不舍,木棒好几次险些砸到了李遇的屁股。李遇拐了几个弯,躲到刘顺昌家的洋芋林里,才逃脱了那个人的追击。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李南瓜,他提着木棒一路吆喝:“刘兰兰是我老婆,我老婆是刘兰兰,你们谁也别想动她。”他的吆喝把整个村庄的狗都调动起来。“汪汪汪”的叫声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刘兰兰在后坡割草的那个下午,李遇把李南瓜反锁在家里,揣着钥匙跑上了后山。他们脱光衣服,刚在草地上滚了一下,就听到了李南瓜的脚步声,看见了李南瓜手里的木棒。李南瓜举着木棒追击李遇,赤条条的李遇在阳光照耀下,跳过草浪,飞过低矮的灌木丛,像一名现代足球场上的裸奔者,让全村人看得目瞪口呆,甚至还引发村人的尖叫和咒骂。李遇跑到河边,一头扎进河里,才逃脱李南瓜的追击。李南瓜跑回出事地点,用木棒撩起李遇的裤子,像扛红旗那样扛在肩上,逢人便说:“这是我爹的裤子。”按李遇的说法,那个下午李南瓜把李家祖宗十八代的脸都丢尽了。
李遇和刘兰兰把约会地点从草垛改到山坡,从山坡改到苞谷地,从苞谷地改到河边,不管见面的地点变换多快,落地的脚步如何轻盈,讲话的声音怎么低调,哪怕是只有身体语言,李南瓜总会找得到他们,他就像鞋子一样紧紧跟着,像气味一样死死贴着,让李遇和刘兰兰根本没机会决定结婚的时间。李遇再也不相信郭四梅能保佑李南瓜不犯傻病,更不敢相信郭四梅能保佑他为李南瓜娶到后妈,所以,他不再给郭四梅上坟,就是清明节也不去上,就让郭四梅的坟荒着,让坟上的茅草跟周围的连成一片。他甚至主动跟工作队坦白:“过去我是一个迷信份子,现在我保证再不迷信了。”
7
刘兰兰三十岁生日那天,在镜子里发现了几根白发,便拔下来,拿着它去找李遇,说:“你要是再不娶我,我都快变成老太婆了。”李遇抓了抓头皮:“不是我不想娶你,是怕把你娶过来了,你过得不幸福。南瓜的态度你不是不知道,万一他控制不住,会闹出人命的。”刘兰兰四下张望,最后把目光落在旁边的洋芋林上:“南瓜,你别躲了。”洋芋林在风中轻晃,叶片碰出哗哗的声音。李遇说:“南瓜在挑水呢,你都给他弄成神经病了。”刘兰兰提高嗓门:“南瓜,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一阵嘁嘁嚓嚓的响声之后,洋芋林里真地冒出了李南瓜,他捏着扁担,嘴角咧到了耳根子:“嘿嘿,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刘兰兰走过去,摊开手掌:“你看看这是什么?”
“嘿嘿,这是白头发。”
“表姨都老了,如果再不跟你爹结婚,就不能给你生弟弟了。你愿意叫表姨做妈吗?”
“你不是我妈,你是我老婆,嘿嘿……”
李南瓜丢下扁担,一把抱住刘兰兰。刘兰兰扇了李南瓜一巴掌。李南瓜扯脱了刘兰兰的两颗纽扣。李遇冲上去,把李南瓜的头按到地上:“你这个癫仔,一点都不懂规矩,她是你抱得的吗?”刘兰兰对着李南瓜的屁股踹了一脚:“流氓。”
只要李南瓜碰上刘兰兰,他就叫她“老婆。”刘兰兰只要看见李南瓜,就远远地避开,有时避不及就闪在路边的草丛里。一次,刘兰兰刚刚闪进草丛,就被李南瓜看见了。他扑上去就撕开刘兰兰的衣服。刘兰兰挣扎着,大喊:“救命呀!快来救命呀!”李遇听到喊声,冲到草丛里,一拳头把李南瓜打开。李南瓜连滚带爬,在密集的草地上留下了一道逃跑的小路。
李遇扶起刘兰兰,目光长久地落在她敞开的胸口上,那上面是雪白的、挺拔的,有两道李南瓜的牙印。李遇轻轻地把刘兰兰的上衣合拢,颤抖着手指扣上面的纽扣:“兰兰,真对不起,没想到他这么粗鲁。”刘兰兰哭着,一把扯开扣好的上衣,李遇一头撞上去,把该进洞房那天办的事在草地上提前办了。
8
李遇怕李南瓜再干什么蠢事,不得不经常盯着他。他上坡干活得盯着,到河边洗澡也盯着,就连他上厕所都不能不管。原先是李南瓜跟踪李遇,现在整个反了。这么跟了几个月,李遇家的地荒了,猪瘦了,菜园里只剩下了菜蔸蔸。
一天傍晚,刘兰兰在水井边堵住李遇:“小八腊来人啦,你要是再不娶我,我就出嫁了。”两只水桶嘭地掉到井里,李遇呆呆地看着刘兰兰离去,她的背影从来没这么好看过。七月二十那天,刘兰兰又上了李遇家的门:“挨刀砍的,陈家那边连布匹都送过来了,我妈没有退,说是过了中秋就让我们成亲,你看着办吧!”李遇抱头蹲在地上,连个屁都没放,气得刘兰兰转身走了。
到了八月初一,刘兰兰跑到李家的苞谷地,气喘吁吁地说:“那边已经派人送来了日子,说是八月二十七成亲。”李遇坐到那堆金黄的苞谷棒上:“不能再往后拖拖吗?”
“再拖,我妈就要摔盆砸碗了。”
“那你先别答应,再给我几天时间。”
刘兰兰点了点头。李遇伸手去拉刘兰兰,把她按到苞谷棒上。刘兰兰踢打着,苞谷棒向四周飞溅。李遇说:“我想死你了。”
“我又不是你老婆,你别想了。”
忽然,李遇的脑壳上挨了一棒,他听到刘兰兰发出一声惊叫就晕了过去。醒来时,他躺在刘顺昌家,头上缠着一圈绷带。刘顺昌说:“你再不想想办法,哪天你的命就要丢在南瓜的手里。”李遇摸着绷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二个赶街的日子,李遇和李南瓜抬着自家的那头猪走了五里山路。来到乡里的圩玩以一百二十块的价钱把猪卖了。李遇请李南瓜吃了一碗米粉,就领着他上了去县城的班车。到县城住了一回八毛钱一晚的旅店,李遇又领着李南瓜去市里。客车到达市里正好是农村吃晚饭的时间,李遇在闹市区找了一家小饭店,点了一碟扣肉,再要了一碟炒大肠,上了一盆白米饭,然后全部推到李南瓜面前。李南瓜埋头嚯嚯地吃了起来。李遇吞了吞口水:“南瓜,要不要喝点酒?”李南瓜咧嘴一笑:“爹,你也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