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保佑

作者:东 西




  李南瓜抬头看了一会儿李遇,慢慢地站起来,转身走去。看着李南瓜快要走到拐角处,李遇忽然喊了一声:“回来!”李南瓜低头走了回来。李遇拍拍衣服上的尘土:“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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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遇这一去很久都没回来。李南瓜啃了几个生红薯,举起一个苞谷秆扎成的火把摇晃,喊着要烧自家的房子。跟他家连着屋檐的王东一听到“烧房子”的声音,扔下饭碗跑出去,指着李南瓜骂:“你要是不把火灭了,等会儿我就让你喝粪水。”李南瓜爬到楼梯上,像摇红旗那样摇动火把,细小的火星飞溅下来。王东冲到楼梯边。李南瓜把火摇到王东的头顶:“你要是敢上来,我就把火扔到房子上去。”王东站住,火星不断地掉到他的头上,他的头上甚至散发了头发的焦味。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尖叫声不时响起。有人说:“南瓜,你只要下来,我就给你一块腊肉。”有人说:“如果你想穿新衣服,就把火灭了。”李南瓜说:“要让我把火灭掉,除非你们把我妈从坟里喊出来。”有人喊了一声“郭四梅”,大家就跟着喊。王东的老婆推开人群,腾出一个空道,说:“郭四梅来了。”大家屏住呼吸,扭头看着那个空道。李南瓜说:“你哄我的,我妈赶街去了,现在还在半路呢。”王东的老婆指着空道:“你眼睛瞎了吗?这不是你妈是谁?”
  “你要是再哄我,我就真把房子烧了。”
  李南瓜又举起火把摇晃,人群里重新响起尖叫声。“再不下来,我就宰了你!”门口传来李遇的呵斥,他骂骂咧咧地推开人群,爬到楼梯上抢李南瓜的火把。火把在两双手里晃动,一会儿过去一会儿过来,最后李南瓜一松手,李遇捏着火把从楼梯上跌落,他落地的时候仿佛夹杂着骨折的声音。
  李遇的腰骨跌错了位,他躺在床上让刘顺昌给他正骨,敷中药,半月之后说话才不腰痛。他说:“四梅,南瓜刚好了两年,你怎么又让他犯病了?是不是葬你的地方不好?要是你在那地方睡不舒服,那我就给你换个地方,但是你得答应我不让南瓜犯病,得保佑我们平平安安。”说这话的当天晚上,李遇想小解,就喊李南瓜给他递尿盆。喊了十几声,李南瓜才走进屋来,手里提着菜刀。
  “我让你递尿盆,你提着刀来干什么?”
  “一到半夜你就吵我,干脆把你的鸟仔割了,看你还拉什么尿?”
  李遇的双手赶紧捂住下身。李南瓜举着菜刀在他的手背上比画。李遇手背上的血管突突跳跃,全身跟着哆嗦。
  “小祖宗,请你把刀拿开,今后我再也不吵你了。”
  李南瓜把刀收回去,用手拇指试着刀锋。李遇的手指像弹钢琴那样震颤,一股热尿喷射出来,打湿了他的裤裆和手心。“爹,你的尿拉出来了。”李南瓜嘿嘿地笑着,抓起尿盆倒扣在李遇的手上,然后用菜刀敲了一下盆底。李遇的身子一抽,正在撒着的尿缩了回去。李南瓜又敲了一下盆底,李遇停了的尿开始断断续续地流。乒地一响,李遇的尿缩了;再乒地一响,李遇的尿又流了。
  “四梅,你看你的仔把我折磨成什么样子了?我又不是墙,哪经得起他这么舂;我又不是鼓,那挡得住他这么擂。四梅,你要是看得见,就让他把刀收回去,我宁可把尿拉在床上,也不敢喊他递尿盆了。”
  “爹,我听到我妈叫我啦。”
  李南瓜停止了敲打,侧耳听了一会儿,提着刀跑出去。李遇终于松了一口气:“四梅,你要是再晚来一步,我就做不成男人了。”说完,他把尿盆掀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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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李遇能重新挺起腰杆走路的时候,他在上交怀找到了一块好地。那块地的后山脉很长,绵延数十里;两边有小山合抱,就像椅子的扶手;前面横着三道山脉,一道比一道高,仿佛躺椅前架脚的凳子。谁要是葬到这么好的地方,后代不出大人物才怪呢!李遇背着手在那地方走来走去,恨不得当场躺倒,把自己葬下。
  农历十月十七,李遇把郭四梅的坟迁了过来。他在新坟前烧了一刀纸,说:“四梅,你有了这么好的家,该保佑南瓜不再犯病了吧。只要南瓜不犯病,我手里才攒得起钱;才给南瓜找得到后妈,才能为你再生一个健康的孩子……”火苗一闪一闪的,恍惚之间,李遇还以为那是郭四梅在跟他点头。
  冬天的一个中午,村里的好几个女人坐在刘兰兰家的墙根下做布鞋,她们一边纳着鞋底,一边问刘兰兰为什么还不嫁人?刘兰兰抿着嘴笑,就是不给她们答案。这时,李南瓜忽然跑过来,在刘兰兰的胸口抓了一把,便迅速地闪开。刘兰兰提着鞋底板去追,李南瓜一边奔跑一边叫喊:“快来看哪,老婆追老公喽。”刘兰兰气得直跺脚,呜呜地哭了。那些做鞋的妇女再也咽不下这口气,扯着刘兰兰来到李遇家。她们踢桌子,摔茶杯,砸水缸,直到李遇双手作揖讨饶,才停止破坏。王东的老婆说:“今天要不是我们在场,你们家的南瓜会把兰兰给强奸了。”
  李遇说了一声“真是的”,提着鞭子跑出去,在旧仓库前的晒坪上找到了李南瓜。李南瓜事先看到了李遇手里的竹鞭,三下两下就爬上了草垛。李遇抖着鞭子说:“你对刘兰兰怎么了?”
  “没怎么了,就是摸了一把她的胸口。”
  “你该叫她表姨,那胸口也是你摸得的?”
  “我才不叫她表姨呢,叫她老婆还差不多。”
  “你……”
  晒坪上的人笑得黑牙齿和白牙齿都露了出来。李遇拿着鞭子往草垛上冲了几下。由于草垛太高,他不但没冲上去,反而跌了几个趴仆,周围的笑声更加密集。“除非你不回家,你只要回家,看我怎么打破你的膝盖。”李遇晃了一下鞭子,背着手离去。李南瓜冲着他的背影喊:“刘兰兰是我老婆,我老婆是刘兰兰……”李南瓜喊了几声,便有了一个间隔,接着是一声惨叫。李遇猛地回头,看见李南瓜已被刘兰兰的弟弟从草垛上摔了下来,像死狗那样躺在地上。李遇跑回去,抱起李南瓜的头,那头上的血把李遇的衣服染成了红布。
  李遇背着李南瓜来到刘顺昌家。刘顺昌在李南瓜的头上敷了中药,缠了一团纱布,只给他留下半张肿大的脸,就连他的嘴巴也被纱布封了一半。第二天,李南瓜竟然还能用半边嘴边说话,他说:“刘兰兰是我老婆,我老婆是刘兰兰……”
  李南瓜说得刘兰兰的脸红到了耳根子,说得刘家人个个摩拳擦掌。晚上,刘家人把头凑到一起,决定在赶街那天,悄悄把李南瓜丢到河里去喂鱼。但是刘家人还是害怕法律,赶街那天的傍晚,他们把全村人叫到旧仓库前的晒坪上。他们说李南瓜说的那些话是李遇教的。李遇说:“南瓜说的话我打破脑壳也想不出来,怎么会是我教的?”有人说:“不是你教的,难道是他妈教的吗?”
  “反正不是我教的,你们硬要给南瓜找个老师的话,那只能是他妈了。”
  李遇的话音未落,一盆粪水泼到他身上,臭得围观的人全都捂着鼻子散开。李遇孤零零地站在晒坪上,看着他脚下的影子慢慢地暗淡,慢慢地消失。
  晚上,李遇打着手电筒来到郭四梅的坟边,他对着坟墓又是踢,又是拍,然后扯开了嗓门:“郭四梅,你闻闻我身上什么味道?人家都把我们侮辱成这样了,你也不保佑我们,夫妻算是白做了。你要是再不保佑,我就把你的坟撬了……”李遇真的开始撬坟,他把垒着的石头一块块地拆开,直拆得没有了力气,才一屁股坐到地上。“四梅呀四梅,不是我怨你,这粪水一泼,我李遇的脸就算掉到了地上,头再也抬不起来啦。你要是真能保佑我们平安无事,这坟我还会把你砌好;你要是再不保佑,我就让石头这么散着,就让你的坟再也不像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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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中午,刘兰兰捏着半块肥皂来到李家,给李遇洗那件被粪水泼脏的衣服。她洗衣服的时候,李遇就蹲在一旁吸烟。刘兰兰说:“反正我名声也臭了,再也嫁不出去了,干脆你娶了我吧。”李遇摔掉烟头,就去抓刘兰兰的手,抓完手,他们就咬嘴巴,咬了嘴巴他们就抱成一团。忽然,传来一声呵斥:“不许你动我的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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