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10期

杀死杜丘

作者:伍维平




  接完石一山的电话,杜丘精神很是振奋,平添了不少力气,走起路来步子也迈得大了。离开小卖部的时候,老头拉着他,给他的棉衣口袋塞进了一只手电。
  他打开手电,雪白的光柱照亮了仍然泥泞的路面,四周的田野、树木和房屋在光的摇晃中若隐若现,星星点点摇曳而昏黄的农家灯光,偶尔伴着一条多事的狗歇斯底里地叫上几声,夜反而更静了。
  忽然,后面隐约传来了汽车马达的轰鸣声,他几乎不敢相信。他停住脚步,回头望了望,果然看到了远处的汽车灯光,大约是汽车在逼仄不平的机耕路摇摇晃晃行走的缘故,两盏车灯的光柱也在不停晃动,刺破了浓重的黑雾。
  车渐渐近了,他已经能够勉强看到车的模样,是一辆三菱越野。接着车里的人影也出现了,只不过重叠摇晃得厉害,而且太黑,看不清到底有几个人。近了,更近了,车灯已经打到了他身上,他也听到了车里人说话的声音。
  “是他吗?”
  “没错,就是他。”
  “快!这回他跑不掉了,抓住杜丘!”
  “别让他跑了!”
  “跑?往哪里跑?船上人打老婆——跑到舵上吧!”
  杜丘听着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看着车来的方向,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脑袋,大叫一声,转身便跑。
  但人怎么可能跑过汽车轮子。三菱越野车很快就撵上了杜丘,突然,他发现前面的路上也射来一片雪白的灯光,好几辆车迎面驶来,他定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包围了。迟疑间,后面追他的车已经到了他身边,一个急刹车停住了,跳下三四个人,一拥而上,逮住他便扔下车往回跑。杜丘被几只大手拽着跑,有种五马分尸的痛苦。奔跑中他听到了枪声,先是几声清脆的手枪声,然后是冲锋枪的连发声。后边有人发出了痛苦的喊叫声和扑倒在地的声音,有人则喊着不要开枪不要伤了杜丘。杜丘跑着跑着摔了一跌,被人拉起来接着跑,满头满脸满身全是泥水。不知什么时候,他发现自己被拽着往一个山坡上爬。刚下完雨,黄泥土山坡太滑,爬到一半,他脚下一滑,直接滑到了山脚下,横卧在一团泥浆里,正好石一山的人赶到,救起了他。那边看杜丘从他们的手心里逃走了,便朝杜丘猛烈射击,一个挡在他前面的便衣倒下了,另一个也倒下了,身躯伏在他身上。这边纷纷举枪射击,山坡上有人中弹滚了下来,其它人则翻过山坡逃之夭夭。
  四辆车掉转头,载着生者、伤者和死者往回走。杜丘坐在第二辆车里,累得要死,冷得要命,没怎么理睬车上几位,只裹紧了大衣,靠在座上睡觉。
  二十分钟后,杜丘被一声巨响惊醒,人尚未睁开眼睛,头部已经撞上了车顶,不等他清醒过来,身体又重重落下,屁股狠狠砸在座位上,肚子里的五脏六肺全部挪了位置。最后,车翻倒在路边沟里,不过这次他们运气不错,没有人受伤,包括杜丘。
  杜丘跟着众人爬出车一看,立即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们准备过河的一座水泥桥被拦腰炸断,一股巨大的火光冲天而起,桥体碎片在大雨中四处散落,行驶在最前面的那辆车一头栽进了河里……
  爆炸刚刚结束,枪就响了。短枪,长枪;单发,连发。杜丘看到了频频闪烁的火光,看到了身边站着的人像树桩一样倒下。当枪声停止,几个方向射来的汽车灯光照亮了他周围,他四处看了看,没有看到同他一样还站着的人。除他之外,警方的人全倒下了,一个不剩。那些人把他围成一个圆圈慢慢走过来,打开车门,随着几声短促而清脆的枪声,几个伤员也被送上了西天。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到杜丘面前,他抬头一看,正是庞之浩。庞之浩此时仍然一派温文尔雅的样子,对待杜丘礼貌周全,“请吧,我的老朋友,我们换个地方谈。”见杜丘无动于衷,便打个手势,摇摇头,背着手走开了。两条汉子过来,架住杜丘上了一辆车。
  黑暗中,杜丘借着车灯的指引,知道庞之浩的车队岔上了另外一条路,沿着江边往东北方向走。一阵颠簸后,车驶进了一个院落,停在了一座普通的楼房前面。杜丘被带下车,进了楼房,上到二层,打开了其中一个房门,他被一把猛力推了进去。门被反锁了。他在房内各处转了转,发现这是一处封闭得很死的套间,里面有洗澡间,但没有窗户,显然这又是一个特意用来软禁人的地方。
  他脱掉衣裤,洗了个热水澡,刚出到外面客厅来,房门开了,看守他的那两个汉子,一人端了热气腾腾的饭菜,一人捧了衣服进来,放下东西面无表情地出去了。大师兄一直不肯让他痛快地死去,必定有其道理。他穿了送来的衣服,吃了送来的饭菜,然后躺在床上一觉睡了过去。
  敲门声弄醒了他。
  来人是杨丽华,这很出乎杜丘的意料。他开亮了客厅的灯,看到杨丽华仍然是一副神清气爽、容光焕发的亮丽面孔,真为这个女人的胆识和理智所折服。
  “你来干什么?”
  杨丽华关上门,转身直奔过来,张开双臂拥住了杜丘,一对丰满乳房顶住他的胸口,一张满月般的脸贴住他的脸,她的嘴一下找到了他的嘴唇。杨丽华火热滚烫的嘴唇以执著而坚决的态势压住了杜丘冰冷僵硬的嘴唇,于是坚冰被渐次融化。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她一直在深爱着他,却从未表白。
  “快走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杨丽华首先停止了嘴唇接触,仰着脸急切地说。
  “去哪?天堂还是地狱?”杜丘冷冷地一笑,坐下拿起桌上的一杯水喝了。
  杨丽华仍旧深情款款地说:“杜丘,跟我走吧,让我来陪伴你今后的生活,我要让你衣食无忧,天天快乐。走吧,亲爱的,我们一起走吧。”
  “走?往哪里走?走出这个房门不到十步,你我就会被枪子打成马蜂窝。”杜丘点了一支烟,情绪烦躁地抽着。
  “我叫你跟我走,当然是自有安排。” 杨丽华依着杜丘坐下,拿了杜丘桌上的一支烟点了,说,“我实话告诉你吧,一切都办妥了。今晚我们一起出去办完一些事情,明天就出国,去美国,签证已经办好了。”
  “我相信你的诚心,我已经习惯了接受命令,我已经习惯了不用脑子。”杜丘话锋一转,“不过,我是不会出国的,即使要出国,也应该要我本人心甘情愿,而不是被胁迫,像一个人质那样没有生命保障。”
  “杜丘,时间和事实可以检验一切。杜丘,你就听我这一回,好不好嘛?” 杨丽华试图用“好不好”的矫情来打动杜丘那颗冥顽不化的花岗岩心脏。
  杜丘把烟头往烟灰缸一掐,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说,“对不起,我太累了,还想睡一会。”
  “不,不行!” 杨丽华伸进坤包里的手拿了出来,手里却多了一支手枪,枪口指着杜丘的胸口,“杜丘,亲爱的,我说不行,那就是不行。你想问为什么吗?好,那我告诉你,爱情永远是自私的,这是一条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你不会逼我又一次实践吧!”
  杜丘用手轻轻拨开了杨丽华的枪口,淡然一笑,“你肯定知道,强扭的瓜永远不甜,这同样是一条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我也不想实践它。你以为用武力可以征服爱情吗?我的回答是:不!”
  “杜丘,别逼我,为了爱,我可以抛弃一切。同样,为了爱,我也可以毁灭爱。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不要想得到。杜丘,求求你,别逼我,我脾气坏,会失手的。就是我认得你,可枪子不认得你啊。” 杨丽华亦真亦假,枪口却再次逼近了杜丘的胸口。
  杜丘将胸口迎了上去,“开枪吧,如果你真的爱我的话,那我死在你的枪口下值得了。如果你真的爱我,请开枪吧,我生不如死,正求之不得呢。”
  杨丽华把他硬拉起身,抓着他的手便往门口走,“别说废话了,我们真的来不及了。”
  他拿掉了杨丽华的手,“你总得让我收拾收拾吧,看我这一身,像一个披着满身彩旗的街头大侠。”
  “三分钟!” 杨丽华重新坐下,收了手枪,点了一支烟,靠在沙发上呼呼吸着,拉风箱一般地响。
  杨丽华看了看手机,嘟囔一句,进到里屋,却看到杜丘正躺在床上睡觉,不禁指着他大骂:“杜丘,你他妈的给我起来!”说着杨丽华半蹲作马步状,双手使劲,床翻了,杜丘被掀翻在地。倒在地上的杜丘痛苦地叫了一声,但杨丽华觉得还不够,走过去又给了他一脚。如果说刚才杜丘从床上滚落下来的叫声多少有点矫情和做作,杨丽华补这一脚的叫声就是货真价实的了。杨丽华不等杜丘的叫声停止,已经提着衣领把他拎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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