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6期
大盛魁商号
作者:邓九刚
托博尔斯克公司和伊尔库茨克公司。所有这些公司都是以城市的名字命名的,来自同一座城市的商人都被组织在同一个公司里。很久以来为了贸易上的方便,所有这些对华贸易公司的主要人员都长期居住在俄国境内的距恰克图不足二百公里的伊尔库茨克城。
莫霍夫是托博尔斯克的哥萨克后裔,他和前任伊尔库茨克总督伊凡·雅克比有着姑舅的亲戚关系,雅克比在亲戚之间的来往中把扩张到中国的思想传染给了莫霍夫。已经成了西伯利亚大财主的莫霍夫借着雅克比的影响把自己的势力扩大到了伊尔库茨克,他出资创办了伊尔库茨克俄蒙学校,请了布里雅特蒙古族知识分子到学校里来教授孩子们学习蒙语,就是准备把该校毕业的学生放到蒙古去做生意。
早从17世纪后半叶开始,也就是彼得那个时代,俄国就开始了对我国的政情、社会、经济、商业、地理诸方面的考察。到了19世纪后半叶,《天津条约》订立之后,俄国依据该条约中可以到中国自由旅行之一款,各种名目的考察队简直就是蜂拥而至了!在我国的蒙古、新疆、青海、西藏、东北,如果把俄国各种考察队所走过的路线绘在地图上,那将是一张密密的蛛网!他们的考察队甚至都能深到我国的四川、甘肃、陕西、宁夏的黄河流域。这种所谓的考察早已超越了“科学”的范畴。所有这些活动与要求陆路通商,要求开辟“科科斯坦”——俄国人对归化城的称呼——为新的商埠,都是在一个统一的目标下进行的。这就是要在中国的土地上拓展出一个新的属于大俄罗斯的黄俄罗斯。
扎达海河明净清澈,从归化城北边的大青山峡谷中流淌下来,泠泠淙淙地绕着城墙向西而南流淌过去。宗教的昌盛和商业的繁荣,使这座古城早就不甘囿于旧有城墙的桎梏,许多重要的建筑物都矗立在了城墙的外面。在北城门外边沿着城墙铺设了一条新的石子路,一家挨一家的钱庄、票号、店铺以及赌馆、妓院沿街铺展开来;与这新开的街道隔河相望的是大门口蹲踞着两尊石头狮子的二府衙门。而扎达海河的左岸则是一片穆斯林的住宅区,覆盖着墨绿色的瓦顶和绿色墙沿的大清真寺以及高高耸立的托着弯月铜饰的望月楼就坐落在这片穆斯林居民区的中心。沿着扎达海河的两岸,在那宽阔的河滩地上一溜排开的是归化人称作“桥”的各种市场:牛桥、驼桥、马桥、羊桥……把一条扎达海河弄得热闹非常。一群群等待出售的牛、羊、驼、马都麇集在河滩地上,牛哞马嘶羊咩驼哦此起彼伏,桥牙子们的叫卖声招徕声与牲畜们的叫声汇成了一片。正是过秋膘的繁忙季节,忙碌的商人们匆匆走着都带着小跑;一列列骆驼载着货物拥挤在街道两边,在等待着验货卸货。街道上这里那里走不出几步便被拥塞的驼队所阻隔。骆驼身上散发出来的腥臊气和它们排泄的屎尿的酸腐气味混合在一起,充斥在空气当中。
米契诃就是从那所俄蒙学校走出来的第一批进入蒙古做生意的学生。当然这并不等于米契诃和莫霍夫一样,具有同样的扩张的殖民主义思想。他毕竟是个年轻人,和古海一样单纯。他的境况有点像大盛魁的史财东的少爷史靖仁。米契诃的父亲阿列克塞·康达科夫是莫斯科公司的商人,在他父亲那一代就通过经营从中国来的茶叶和丝绸发了财,在莫斯科的郊外有一座占地八十俄亩的庄园。阿列克塞在米契诃由俄蒙中学毕业以后,把他送到了莫霍夫新从博尔斯克公司分裂出来的西伯利亚茶叶公司去当一名小职员,目的是为了使自己的儿子能够得到锻炼。莫斯科公司没有像大盛魁那样的,不准本号财东和在任掌柜的直系亲属在本公司供职的硬性规定。当然,所有俄国人的公司也都没有学徒十年才允许回家探亲的刻板制度,一切都是自愿。阿列克塞是一个极有远见的人,他希望在自己还能做事的时候儿子就能成长起来独当一面,待到他老了做不动事情的时候,米契诃就可以顺利地从他手中把莫斯科公司属于自家的产业接替下来。
有一天米契诃到大盛魁分庄去找古海。在大门口他被守门的小伙计挡住了。大盛魁的“庄园”不像莫霍夫的小商店可以任人进出,一般有人来找下层伙计,都在外边谈。事实上,下层伙计也都没有个人的社会交往,在森严的号规之下,伙计们都是谨慎小心地做事,生怕在学徒期间因行为不检点惹出什么麻烦。而且乌里雅苏台一般也没有俄国人来,就是来了也只由掌柜们出面接待。米契诃到分庄来找古海就显得特别扎眼。米契诃来的时候是晚饭后的辰光。夏日的傍晚天特别长,送货的忙季过去了,伙计和掌柜们都在院里乘凉聊天。古海一个人正在屋子里背俄语单词呢,就听到看大门的伙计在院子里叫他:“元龙!元龙!……”古海放下书本就出去了。
“什么事?”
“有人找你。”看大门的伙计神色有点紧张,说话间拿一种奇怪的、审视的目光打量古海,好像不认识他似的。
占海觉得奇怪,问道:“什么人找我?”
“是一个俄国人!莫霍夫商店的伙计……”看门的小伙计语调中透着挺神秘的味道。
这时候院子的人就把目光刷地都投向了古海。古海被众人看得有点不知所措了,犹豫着向大门那边走去。
“哎呀,是俄国人在找元龙啊?”有人问看大门的伙计。
“是哩,一个黄头发蓝眼睛的俄国人。就是莫霍夫商店的那个小伙计。”
“元龙怎么和俄国人搭上了?”
“这事儿得当心!”
“俄国人坏着哪!搞不好是刺探咱们商情来的。”
“元龙也太大胆了吧……”
“不知道祁掌柜知道不知道这件事?”
“嗨,元龙与俄国人来往已经好久了,他是为了向那个俄国人请教俄语的。”
“难说……弄不好会出事的。”
夏天的凉风把伙计们的议论送过去,古海都听到了。心在他的胸膛里咚咚地跳起来。他走到大门外,脸上的表情僵僵地问米契诃:“你找我有事?”
米契诃手里牵着两匹马。
“没事!”米契诃朝大门里头望着,说,“我是找你来玩的。”
“……”古海站在大门口把身后的大门关上了。
“怎么,你是在忙事情吗?没空吗?”
“不,没事。”古海说,“我在背俄语单词哩。”
“你怎么不高兴吗?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事儿。”
“那你的脸色可不好。”
“是吗?”古海摸着自己的脸。
“你们公司的看门人怎么不让我进去呢?”
“对不起……米契诃,这是我们公司的制度。只有掌柜也就是经理才可以在大院里接待客人。”
“噢,是这样。我在街上搞到两匹马,你瞧瞧,这两匹马怎么样?”
“马是不错……这是谁家的马?”
“乌里雅苏台街上一个蒙古人的。我给了他一个银卢布,说好了玩两天。走吧,咱们骑马去兜风!”
“我……”古海踌躇着回头看了看分庄院子的大门。
“你怎么,不愿意去吗?”
“不是……”
“大概是怕你们经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