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6期
蜀山风情画
作者:李世宗
“坐下。坐下。”何八太爷指着身边的椅子对老秀才说。
“是。”老秀才走到另一张官椅前,用半个屁股坐了下来,笑容满面地问道,“八爷驾临寒馆,不知有何赐教?”
“谢翁,别客气,我是送老幺来上学的。”
“啊呀,”老秀才又惊又喜,连忙说道,“八爷厚爱!八爷厚爱!”
“早该送老幺来上学了,只因县尊大人驾临寒舍,抽身不得,所以才迟至今日。”
“哦,县尊大人过府拜访,理应相陪!理应相陪!”
“不过,老夫怕耽误了孩子的学业,如今这孩子已读完《三字经》、《千字文》,该念《四书》了。”何八太爷说完,便将候在门外的儿子叫了进来。
老秀才一看连忙赞道:“了不起,了不起呀!这么小就读《四书》了,真是神童!真是神童!”
“唔,谢翁过誉了!”何八太爷喝令儿子道,“世雄,还不拜过先生!”
何世雄忙向老秀才作了一个揖,磕了一个头,老秀才一把拉起:“不敢当!不敢当!”
何八太爷又指着儿子说:“这东西很顽皮,年兄倒要多费心啊!”
“理所当然,理所当然。”老秀才谦逊地说,“老朽才疏学浅,承蒙八爷器重,推荐来此设馆,敢不尽心焉耳!”
“别这么说。”何八太爷摇头道,“这些都是众人的意见。你知道,自从那个姓李的败类拐了尼姑之后,村学遂告停办。年兄老成持重,又执教多年,今日能出山设馆训蒙,实乃桑梓之幸也!”
“啊,八爷过奖了!”
“不过。”何八太爷瞥了老秀才一眼,继续说道,“如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前几年闹什么变法维新,听县尊大人说,现在又闹什么红灯教,都是些乱臣贼子,亡命之徒,能成什么气候?近来地方上也出现了许多伤风败俗的事,那些淫秽的山歌,真是不堪入耳!今日年兄执教村学,设馆训蒙,务必以圣贤之书教化愚顽,以圣祖皇帝的《圣谕十四条》为德教内容,宣扬德化。尤其对那些贫家子弟,要严加管教,要教他们分得清尊卑长幼,知道安分守已。切不可姑息养奸,贻害桑梓。忠臣孝子多了,谁还敢犯上作乱?还望谢翁勉之!”
老秀才连连点头称是。“八爷所言,使在下茅塞顿开,老朽不才,当竭尽全力教好学童,决不辜负八爷厚爱!”
何八太爷要告辞,老秀才一直将他送出大通庵,才回到学馆。
“真了不起呀,亲自送儿子上学!”
何八太爷走后,好几天老秀才都这样自言自语地叨念着。在老秀才眼里,何八太爷是乡里德高望重的头面人物,连县大老爷都要登门拜访!多少人想找他说句话,还搭不够梯子,连团总汪三槐也只能俯首贴耳,唯命是从;如今,他亲自送儿子来上学,而且亲切地呼我为“谢翁”,还跟自己谈了不少时间……老秀才想到此,便洋洋得意起来,仿佛人也也高了许多,驼背也减轻了弯度,腰杆也挺直了些。但想起何八太爷的指示,又有些茫然。如何才能教育好这些顽皮的孩子呢?他想了许久,终于挖空心思地想到了办法,首先对学童约法三章:
一、不准打架骂人;
二、每天上学,先向孔夫子牌位行礼;
三、大小便必须携带签板。
这三条中,前两条孩子们都能做到,唯独第三条有些苛刻,孩子们听了都嘟着嘴,面有难色。大通庵只有一间厕所,却有三十多个学童,如果让他们顺其自然,自由出入,是不会有问题的。但老秀才以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仅不可以毁也,而且不可以观也。学童们一齐涌进厕所,互相观看彼此大小便,成何体统?何况何八太爷有过指示,要他淳风厚俗,教化愚顽,那就应该从小事做起,拉屎屙尿都要有个规矩,没规矩就不成方圆嘛!
主意已定,老秀才让木匠做了一块一头齐一头尖的“签板”,就像县太爷堂上的令箭。签板上写着“如厕必携”四个字,并用绳子穿好,悬吊在教室门坊上。学童要上厕所,必先抢到签板;抢不到签板的,只好忍着。
何八太爷的幺儿子何世雄是有名的呆霸王,他读书不上心,却专门恶作剧,每天上课总盯着那块签板,只要发现谁要上厕所,他便抢先一步拿走签板,跑进厕所里关上门玩,一定要让急于上厕所的同学,把屎尿拉在裤裆里了,他才心满意足地从厕所里溜出来。前天他整得赖狗娃尿了裤子,还奚落赖狗娃叫“赖尿狗”,叫得赖狗娃哭了起来。
这天,老秀才又上课了。老秀才深得教书之要领,他知道要这些学童把字记得牢,必须举出孩子们常见的事物作比方,才能加深对字的印象,只要音相同,念起来爽口,不管意义如何,就是风马牛不相及,也不在乎。
“人就是我,我就是人。”老秀才讲书了。
“之,就是我———谢乐之的之。”
“初,初一、十五的初。”老秀才一边讲,学童们就跟着念。
“性,性情慢的性。”
“本,有本领的本。”
对“善”这个笔画复杂的字,学童们总记不住。老秀才想了想说道,“善,就是捅黄鳝的鳝。”讲完之后,便叫学童跟着复述一遍。
“人,就是我。之,谢乐之。初,初一、十五。性,性情慢。本,有本领。善,捅黄鳝……”
学童们跟着这样讲,老秀才也有些糊涂起来,于是解释道:“先生不是要你们这样讲,是要你们记不得那个字时,想起先生举的事例,读出这个字的音来。”
不管老秀才如何解释,学生总是先入为主,竟把先生讲的课编成顺口溜:
谢乐之,性情慢,初一十五捅黄鳝……
“人之初,性本善!”学童们周而复始地念着,这有节奏的读书声,渐渐地让老秀才昏昏欲睡,又见周公去了。
小毛牛要拉尿,正要去取签板,呆霸王眼尖手快,一把将签板抢在手里,狡黠地对小毛牛笑了笑,上厕所去了。
小毛牛等了半天,还不见呆霸王出来,他见老秀才眯着两眼,便溜出教室,穿过厨房,跑到厕所门外,小声叫道:“何世雄,快出来!”呆霸王关住门,在厕所里咯咯地笑。小毛牛实在憋不住了,看见厨房里放着个大夜壶,便提起来沙沙沙地把一泡尿撒到了夜壶里。呆霸王从厕所里跳出来,冲着小毛牛叫道:“好啊!你敢在先生的夜壶里撒尿,我要去告你!”说完,拿着签板跑了。
小毛牛回到课堂,还未入座,老秀才沉着脸喊道:“毛凤麟,过来!”小毛牛赶紧站到先生面前,看到先生那副铜框眼镜架在又大又红的鼻子上,几根稀疏焦黄的老鼠胡须,随着嘴巴的开合而颤抖着,那古怪的样子使小毛牛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还敢笑,为啥把尿屙到先生的夜壶里?”
“他屙假尿!”小毛牛指着呆霸王说,“他占倒茅坑不撒尿,害得我憋不住了,才用先生的夜壶。”
“胡说!先生的夜壶岂容你撒尿乎?你这顽童之尿,岂不冲了先生之文气也哉!”说完拿起戒尺,打了小毛牛五个手心,以儆效尤。
小毛牛挨了先生五个板子,心里很不服气。他恨呆霸王,想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收拾他,谁知放学时,呆霸王骑着家丁牵来的马,耀武扬威地回家去了。
第二天,教新课“苟不教,性乃迁”。学生读过之后,老秀才昂首望着天花板,又摇头晃脑地讲起书来:“苟———大狗、小狗的狗;不教———就是不叫唤也;性———姓李的姓;乃———奶奶的奶;迁———牵牛看的牵……”
于是,学童们念成了“大狗小狗,不叫唤,姓李奶奶牵牛看……”老秀才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在琅琅书声的催眠下,又梦见周公,神游四海去了。
小毛牛发现呆霸王要去拿签板上厕所,便一步跳过去将签板抢到手里,转身钻进厕所去了,他要回敬呆霸王一杯,让他也尝尝憋尿的滋味。谁知这次呆霸王不是撒尿,而是拉屎。呆霸王早餐吃的太多,上学后又喝了凉水,此时腹内正翻江倒海,阵阵绞痛,憋不可憋,可厕所里小毛牛怎么也叫不出来,急得他到处乱窜。他窜进厨房,见灶后有一口砂锅,揭开砂锅盖便蹲了下去,哗啦啦将一肚子消化不良的污秽之物,全部排泄到砂锅里,然后盖好盖子,悄悄回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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