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6期
蜀山风情画
作者:李世宗
“做啥?”一个满脸胡茬的汉子粗声粗气地应了一声,又低头喝他的闷酒。
“别喝了。爹来了也不让坐,谁像你这牛脾气,没个尊卑长幼!”媳妇一边批评丈夫,一边拉过一条板凳说道,“爹,你请坐!”
“不坐了,这两封月饼快给幺狗儿吃!”说完,把月饼放在桌上。
“幺狗儿,别哭了,爷爷拿月饼来啦!”媳妇叫喊着。
一个流着鼻涕,花着脸的小孩,从屋里跑出来,一个劲地嚷着:“吃月饼啦!吃月饼啦!”
“快给爷爷作个揖,谢谢爷爷。”媳妇拉着孩子给老秀才作了个揖。
“啊,孺子可教!孺子可教!”老秀才无限欣慰地说,“祖宗有德,当荫在此子身上,尔等应善待之,切不可动辄打骂,宜循循善诱,谆谆教诲。”说罢转身出来,关上后门。
老秀才回到天井,却不见凤仙,知道她回房去了。考虑到明天一早还要赶赴学堂,不能睡得太晚,便又使出老劲,收拾好杯盘碗盏、桌椅板凳,才进屋睡觉。
屋里没点灯,借着窗外的月光,房中陈设依稀可辨。凤仙斜靠在床上,见他进来便把脸转向里面,老秀才也不在意,摸到床前,轻轻拍她屁股一下说:“睡好,别凉着了。”
“睡就睡吧,别碰我。”凤仙冷冰冰地说,并将身子向内挪了挪。老秀才脱下衣服爬上床,睡在凤仙脚的一头。这床太古老了,又窄又短,好像是按老秀才的身材定做的,他一躺下,凤仙的脚便顶住了他的鼻子。
女人的臭脚,对绝大多数男人来说,是不敢恭维的,可老秀才是个例外。这不只是他的嗅觉失灵,而是属于一种既正统又变态的审美习惯。虽说凤仙长得貌似天仙,可真正使老秀才拜倒在她罗裙之下的,是她这双百里挑一的三寸金莲。在老秀才眼里,这是一种了不起的创造,是最伟大的艺术品,是最流行的时尚,是妇德与妇容巧妙结合的典范。
“美哉,如此尤物!”老秀才轻轻抚摸着凤仙的三寸金莲,真如娟娟新月,纤纤玉笋。不觉神魂颠倒,精神恍惚,竟激起一点冲动来。于是,老秀才悄悄地爬到凤仙这头来,抱住她不甚丰满的胸脯……
“你来干啥?”周凤仙蜷缩着身子问。
“嘻嘻。今夜中秋佳节,人间天上团圆美满,如此良宵,岂可虚度!”老秀才说罢,便伸手去解凤仙的裤带……
对于房事,周凤仙对老秀才早已丧失信心,但听他这么一说,又见他如此主动,也就不好拒绝,任其摆布。可是,刚一上阵,老秀才就气喘吁吁,溃不成军。
“你这没用的老东西,怎么不去当太监啊?滚过去!”周凤仙将老秀才掀到床旮旯里,又骂了一声,“老不死的!”
老秀才实在疲惫不堪,像死尸一样躺着,不管凤仙怎样怨怒,也阻止不了他进入梦乡。
“喔喔喔……”隔壁儿子家的鸡叫醒了老秀才。屋里很暗,他怕点灯打扰了凤仙的清梦,只好摸黑穿衣服。他穿好上衣,却找不着裤子,摸索了半天,才发现裤子压在女人身下。他轻轻地推开妻子,把裤子拉出来穿上,爬下床来,穿好鞋子,像往常一样,不敢惊动凤仙,悄悄溜出大门,反手把门拉上,便匆匆忙忙地奔学馆去了。
路上一片昏暗,也无行人。老秀才赶回学馆忙烧水洗脸,等到做好早饭,天才大亮,学生也陆续来了。老秀才赶忙吃了早饭,收拾好碗筷,戴好老花眼镜,拿着戒尺走进教室。他用迟钝的目光将课堂巡视了一遍,然后叫道:“何世雄,拿书来背!”
“是。”何世雄伸了伸舌头,拿着才教的“学而第一”走到老秀才跟前,把书放在讲桌上,转过身去,背对着老秀才,规规矩矩地立着。
“开始背来。”
“子曰,学而……学而时……时习之,不亦……不亦说乎……”何世雄一开始就背得结结巴巴的。
“什么?说乎?这个字不读‘说’,要读‘悦’,怎么又忘了?”老秀才纠正之后,又叫道,“快往下背!”
“有朋……有朋……”何世雄像吃了涩李子一样,怎么也背不出来了。
“哼,”老秀才沉下脸,“昨天教你几十遍,今天还背不得,如此不用心,不加体罚,便有负令尊重托。转过身来,把手摊好!”
何世雄不敢违抗,慢吞吞地转过身去,面向老秀才,嘟着嘴,低着头,摊开右手,准备接受先生的板子。
老秀才举起戒尺,“啪”地一声打下去。
“嘻嘻嘻!嘻嘻嘻!”何世雄看着先生的脚下,笑了起来。
“哼!你还敢笑?真是打不知改,骂不知羞!”老秀才正要打第二板,急听何世雄叫道:“看啊,先生穿婆娘裤子啊!”
“什么?穿婆娘裤子!”老秀才一怔,忙用昏花眼睛往下一看,只见自己长衫摆下,露出了大镶滚边的花裤脚,顿时身不由已地颤栗起来,想躲进室内,却怎么也挪不动脚,身子早被学童团团围住。
“哈哈哈。先生穿婆娘裤子啊!”
“快来看啊,先生穿婆娘裤子啊!”
“哈哈哈。快来看啊!”
老秀才的脑袋里,仿佛一下钻进了几百个牛角蜂,嗡嗡乱响。
“天呀!这如何是好!”
老秀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是村学堂,又是供奉孔夫子的地方,女人尚且不能进入,自己身为师表,竟然穿着女人的裤子来教学,岂非亵渎圣贤,玷污名教?如此道德败坏之人,还能设馆授徒,传道授业么?就是不教书了,也没脸见人!他仿佛看见何八太爷在瞅着他狞笑,杨二举人要摘下他的顶子,那些婆娘媳妇们都在拍着屁股羞辱他……想着想着,只觉得天昏地转,眼前一黑,“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呜乎哀哉了。
“先生!先生!”
学童们惊叫起来,可怎么也喊不醒老秀才。学童们吓得跑出学馆,边跑边喊:
“先生死了!先生死了!”
学童们的父母听说先生死了,都跑到学馆来看。老秀才两眼上翻,口大张着,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除了红鼻子有点变黑之外,那镶嵌着铜腿的老光眼镜,仍无恙地架在鼻尖上。不过最招人注目的,还是那露在长衫摆下的裤子———一条红湖绉大镶滚边的女人裤子。
看着老秀才这身打扮,人们不禁好笑,而且十分困惑:老秀才疯了么?为什么要穿女人的裤子?穿错了嘛,脱下来换了就完了,为什么要死呢?莫非碰到鬼了?
人们正议论着,忽听有人喊道:“让开!何八太爷驾到!”
原来,何八太爷听了他儿子的报告后,立即乘轿赶到学堂来。他径直走到老秀才尸体前,仔细看了一阵,长叹一声:“唉。真想不到。伤风败俗呀!伤风败俗呀!死得好!死得好!”临走时又补了一句,“枉为人师表,太辜负我的希望了!”
“八太爷!”一位家长说,“先生躺在地上,也不成个体统,总得拿个主意呀!”
“这种人,不能放在这里,快抬回他家去!”说罢,在家丁们的簇拥下坐上轿子走了。
遵照何八太爷的指示,家长们将老秀才的尸体抬回他家,并按规矩付清半年学租,草草安葬了老秀才。
出殡那天,也没个绅士名流来送葬,连好朋友姜文仲也躲开了。周凤仙免不了要哭一场,不过,她的哭声里带有一种快意,人们也不大注意,只有老秀才的儿子听得出来,暗暗骂道:就是这个狐狸精害死我爹!
他不愿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只是一声不吭地喝着闷酒……
七姑子“失身”小毛牛
老秀才死后,大通庵村塾遂不宣而散。老太爷们互相责难,都怪姜文仲举贤不当。而姜文仲说,不是他举贤不当,而是风水失灵。两年前那个姓李的先生拐走了尼姑,而今老秀才又穿着女人的裤子上讲坛,两起伤风败俗之事都出在大通庵,这不充分证明大通庵这块宝地,已经断了龙脉,走了风水,失了灵气,再也不能选做办学的地方了吗?
村塾解体,对有钱人家,是个不小的损失,因为影响到少爷们的学业和仕途;对穷人家来说却无所谓,反正孩子回家有活干,还省得交学租。但有一点不好,就是没有先生管着,孩子们又恢复了从前的野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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