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访张道兴

作者:刘曦林 张道兴




  刘曦林:张先生,我有这样一个问题,我喜欢刨根问底。我认为艺术家是要有天才条件的,如果说一个艺术家需要才情、功夫、学养加长寿的话,起码是这几个因素的合力。这天才,我认为有一部分是从家里来的,从遗传基因里来。我想问您,您是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环境里长大的?是农村长大的?城里长大的?遗传基因、文人艺术、民间艺术或是别的艺术对您的童年有什么影响?
  张道兴:我们家族老一辈的是读书人,如清末翰林张濂(张申府、张岱年的父亲)是我的老爷爷。
  刘曦林:那您是书香世家呀。
  张道兴:我小时候就临张濂的帖。
  刘曦林:我见过张濂的字,很有味道。
  张道兴:他是先写“颜”,后写“赵”,晚年想变法,把碑加进去,可惜老人家寿没到,没有来得及变就过世了。我的外祖父是在宫廷里教书的。已是清末了,离开京城告老还乡,到农村没有多长时间就故去了。当然姥爷对我没有直接影响,但张濂对我有影响,在我自小不认字的时候,就临他的帖。
  刘曦林:就是他的作品,好像文本一样传给您了。
  张道兴:我小的时候,老人们常说:大楷临颜真卿,小楷临张濂。上小学以前,上过半年私塾,在上私塾以前,就学着临帖,那是5岁左右。
  刘曦林:童子功啊。
  张道兴:有过那么一段岁月。
  刘曦林:我觉得这个“文本”很重要,比如有人问我:山东这个地域美术市场为什么这么兴旺,社会需求量这么大?我说这很复杂,但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祖传的文脉。如果小时候他家里挂过一个中堂,挂过一副对联,他就觉得这是一种文化,即便修了新房子,仍然需要这个东西。
  据我所知,您好像也没有上过什么正规的大学,您那个说法,那个“文本”和现在您所从事的造型艺术还是两回事,您怎么样转到绘画里面去了呢?是先喜欢画画后参军的,还是先参军后因为需要而画画?
  张道兴:我15岁当的兵。之前对画就喜欢。还记得小时候上学前,也就是四、五岁,在奶奶家,把所有的墙围子都用铅笔画上小人。那时画的就是些小人书上的七侠五义之类的画。有一回被父亲发现了……
  刘曦林:他支持吗?
  张道兴:不支持。现在回想,可能是我们张家就没有出过画画的,认为画画是不入流的。
  刘曦林:不入流,属于三教九流的。(笑)
  张道兴:学书法父亲是提倡的,但画画不行,所以就把铅笔头没收了,小人书也不见了,我大哭一场,这件事就被压下去了。
  刘曦林:但是会不会有反作用呢?越限制的,就越要去做。许多人因为有逆反心理而坚持把握了自我,成就了自我。
  张道兴:所以在当兵以后反作用爆发了。我15岁当兵就特别喜欢画画,经常写美术字或是画个报头。那个年代苏联油画比较盛行,我曾经喜欢油画。
  刘曦林:您参军是哪年?
  张道兴:1950年。那个年代,在绘画上我们向苏联一边倒,苏联的油画印刷品充斥着所有新华书店,我一到书店就看油画。
  刘曦林:那时候油画印刷品很多,书店都挂着一排一排的。
  张道兴:印刷品都是大张的。
  刘曦林:印得很精致。
  张道兴:像格拉西莫夫、约干松他们那批画家出版的油画我都买,那时候工资没有几个钱,可一张印刷品也要花几毛钱呢!我靠津贴买过上百张油画印刷品,也是花了不少钱。苏联印刷品清晰度比较差,但是色彩还原还是不错的,因为后来有机会看到过原作。我那时候是受过苏联油画影响,不过江苏也有一些国画家对我有影响。
  刘曦林:参军在江苏啊?
  张道兴:三野特纵特科学校即现在的南京炮校。当年也受些中国画的影响。傅抱石的印刷品看到的不少,因为原作很难看到,也就是看看印刷品。
  刘曦林:那时候在部队里不是开始就从事专业美术的吧?
  张道兴:纯属业余。最早当通信员、公务员,然后当文书、当放映员。10年之后才提干。
  刘曦林:那时候有没有一些业余美术创作班?参加过吗?
  张道兴:华东军区也就是后来的南京军区,那时候他们办过班,就两三天的工夫。上世纪70年代后有机会参加了两次时间较长的创作班。
  刘曦林:画史上很多例子,上过美术院校的将来不一定能当大画家,没上过美术院校的说不定是大画家。在国画界这个现象挺多,齐白石上过大学吗?叶浅予上过美术学校吗?蒋兆和上过学堂吗?好多人都没上过学或者没上过美术学校。因为那时候有个传承方式是临摹,师傅带徒弟,总要有个老师,有些就是自学起家的,悟性好。
  张道兴:我虽然没上过美术学院,那时候受院校的影响还是很大。我有一个老大哥叫刘航,比我当兵早,他考入了浙美版画系,后来提前退学工作了,他在入学期间有些作业寄给我,让我学习,对我影响也很大。
  刘曦林:这样你做专业创作员应该是从什么年代开始的?
  张道兴:1958年曾经到北京来帮助工作,1962年正式调到北京,在这期间我就认识了黄胄他们。刚来军委炮兵是当文化干事,分工是画画,实际上名不正言不顺,还得参加值班,还得出差,还要参加工作组,一直是一个业余状态,到了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各大单位有了正式编制,我被编到军委炮兵创作室,这样,就算真正进入专业状态。
  刘曦林:炮兵的创作情况不太了解,我知道海军创作在部队中是非常活跃的?
  张道兴:我1983年调到海军。部队是个大学校,但画画主要靠自己。
  刘曦林:自学也可以成艺术家,但不是所有自学的都能成为大艺术家,也就是说会不会善于学习。有人说你是跟这些画家在一起特别善于学习的这么一种人。
  张道兴:不完全是。有时候我很饥渴,自己弄不明白为什么,一看到有机会说一说或者画一画,我就特别用心去听去看,后来我明白了,这不就是过去所说的 “偷艺”吗,我“偷艺”的本事很高。比如说我见过李苦禅先生作画,他的笔墨能力非常强,苦禅先生用墨,在花鸟画家里面应该是很杰出的。
  刘曦林:齐白石说:“李苦禅‘思想与笔墨色色神奇’,白石后笔墨当推苦禅。”
  张道兴:开始我不太懂,为他弄了几个水盆子,几个盘子,他说着笑话即兴作画。为什么要弄那么多器皿呢?原来那几支笔,先放在清水里泡,泡透以后,他将要用的笔在清水中蘸上墨使劲调,调得笔根吃透了淡墨,之后再拿淡墨往调好的中墨里调,焦墨基本不用。
  刘曦林:焦墨最后再点。
  张道兴:你看,白水、淡墨、中墨、重墨,分得很清楚。他特别严谨,笔在淡墨里面搅动,搅完之后,连同笔根都吃透了淡墨,再蘸点中墨。比如画荷叶,这一笔放下去,渐变层次,是见笔的,最淡的地方有笔墨,因有淡墨作底子,所以画出来都见笔,笔笔见笔,笔笔见墨。
  刘曦林:现在有些人画没骨画,没有笔,不见笔。
  张道兴:就是因为一个劲蘸水,吸上来以后把墨冲得没有边缘了,灰墨的边缘消失,所以不见笔。
  刘曦林:有一次你跟我说,你从我老师于希宁那里还偷了什么招?
  张道兴:是关于“剑脊”笔墨的解释。原来我看《黄宾虹画语录》一书提到“剑脊”,很神秘,我就搞不懂怎么会出“剑脊”呢?于先生说:一边蘸水,一边去蘸墨,再把笔翻过来一拖就出“剑脊”,就是说笔上的墨,不能匀,于先生边说边示范。
  刘曦林:正着蘸,反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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