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访张道兴

作者:刘曦林 张道兴




  刘曦林:您是喜欢听戏的,也能唱的吧?
  张道兴:我唱不好,没嗓子。
  刘曦林:但是你体会京剧和国画的味道,体会文武、工写的关系。
  张道兴:武戏文唱、文戏武唱这种表现形式有艺术哲理,特别是用国画来表现军事题材的时候,我试了几次还是成功的,比如陈毅跟粟裕那张画。
  刘曦林:《茅山听雨》,这个茅山是陈毅的根据地?
  张道兴:当时新四军从江西过来打游击的时候,在苏南茅山一带建立了抗日根据地。
  刘曦林:你就想到武戏文唱,用在陈毅的题材上特合适,陈毅是儒将,他诗写得好,围棋也下得好,胸中有韬略,很有意思。
  张道兴:所以中国艺术都是互通的,用中庸的办法,或者用中性的这种思维去调整,就会游刃有余,有一个调整的空间。在艺术上,包括京剧、书法、中国画它们是相通的。
  刘曦林:所以我称民族艺术是一种综合艺术,不仅是外在,在骨子里、血脉里是相通的。我这样想您看对不对:在新的时代里,有些画家感觉没办法往前走,另外一些画家却感到视野开阔了,媒材越来越多了,信息量越来越大了,他和别的艺术品类化合的可能性也增加了。这是不是也能赋予中国画一些拓展的机会和空间。
  张道兴:中国画取材是要关注当下生活的现状、对生活的需求,生活中已经有复杂多样的因素,因此,我最近比较注意“不伦不类”这个词。
  刘曦林:你不怕人家说你非驴非马吗?
  张道兴:不怕,我宁可不伦不类、非驴非马。因为我们处在社会转型期。中国画本身的转型期和客观生活的这种转型期(原来落后的到现代生活的转型),都出现了很多不伦不类,我在渔村体验的也多,比如说穿个西装出海、挑担子等等。
  刘曦林:人家说你的笔墨色彩也属于不伦不类,说你国画吧除了笔墨还有品色,说你年画吧还用了那么多的墨,墨和色之间的这种关系仿佛是一种不伦不类的新关系。
  张道兴:这种“不伦不类”也能反映我们的一种当代性。比如说老的木船里用的机器。
  刘曦林:这种不伦不类是时代特点。早就有个例子,我见过陈师曾的一张老照片,五四之前,大概1914年,刚到北京时候照的照片,留着大背头,穿着长褂子,尖头皮鞋亮亮的,手里摇着折扇——不伦不类。关键是谐和不谐和,穿着西装戴着帽顶子,就不和谐,但不和谐经过调整也有产生新的谐和的可能性。
  张道兴:其实最大的谐和,是用你的感受把笔墨、把色彩,把古典样式与现代生活糅在一起。
  刘曦林:有一个词汇可以表达这种概念,即“化合”,它比“结合”好,烘化无结,化而无迹。
  张道兴:现在一些老画家不赞成用“结合”这个词。
  刘曦林:你用“糅”就挺好,要经过一个糅的过程,之后就自然而然融进去了。你说刘海粟的中国画没有素描、没有油画?你说关良画戏没有西画?朱屺瞻画里没有西画?但是他们没有痕迹,不是生硬的结合,而是化合。我另外想到一个问题,我想老兄也70了,以前我提出一个问题来,又直接对杨之光提出这一问题,我说人物画家的盛期就是在30岁左右,王式廓、董希文、蒋兆和这些画家的创作盛期都在三四十岁,50岁以后都几乎没有好的作品了。蒋兆和1904年出生,他的代表作《流民图》作于1943年,还不到40岁,《阿Q》作于34岁,《卖小吃的老人》作于32岁。当代画家陈丹青画《西藏组画》仅27岁。我就感觉人物画家创作盛期可能早一点,花鸟画家、山水画家大器晚成的多,但是有人也反驳过,认为人物画家也能大器晚成。现在我希望你能成为突破的对象,你怎么样来解决这个问题,有没有这个想法呢?
  张道兴:有过这个想法。我认为中国画,特别是人物画,还想有后劲的话,主要是要在笔墨上过关。所谓笔墨过关,首先是笔,如果笔法意识不完善,光靠墨法不行,因为造型能力到了晚年要有衰退,素描能力要衰减,最终那点精神、那点体验、那点品格只能体现在笔墨上,如果笔墨没有过关,或是一生都疏忽了笔墨,可能接下来就不好办了。
  刘曦林:中国画、人物画的造型关也需要调整,有些东西需要吸收西洋素描的东西,有些东西就吸收中国的意象思维可能更重要。比如说梁楷的《泼墨仙人》、《太白行吟》,比如说关良的戏曲人物画,如果真的拿西方素描的那种方式分析它的解剖关系,那肯定是不对味了。包括齐白石那些人物画,如《老当益壮》,《人骂我,我也骂人》,到老年是不是可以朝这个方向走呢?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你的书法功底,你的篆刻功底,你的艺术理解,越来会越成熟,会不会在写意性上有所发挥?
  张道兴:现在我比较拘谨,我还在“守法”,将来可能要放纵一点。
  刘曦林:你现在有局部放纵。
  张道兴:整体来讲还会比较小心,理性非常重要,慢慢地调整,这件事急不得,它需要一个过程,一个漫长的过程。
  刘曦林:对,自然而然地调整。我不知道你思考过这个问题或是相关的问题没有:潘天寿,早年20多岁画得非常奔放的,很写意的个性,吴昌硕看了他的画以后,给以夸赞,但又担心他不严谨踏实,说“只恐荆棘丛中行太速,一跌须防堕深谷,寿呼寿呼愁尔独”,劝他不要走得太快,走得太快会跌到深谷里面去的。是不是潘天寿听了吴昌硕的话有意地约制了自己,约制了三四十年。他相信自己长寿,他也希望自己长寿,没有“文革”他肯定长寿。他后期没有发挥出来,没有迎来,再度放纵的升华,这可能是他的遗憾。我就想到了您老人家也有这个问题,现在是理性的约制阶段,这是今天非常必要的,但是它会自然而然地进入一个无法而法的境地,你是想顺其自然而行吗?
  张道兴:应该顺其自然。
  刘曦林:而且你这个篆刻和书法也不会丢的吧?
  张道兴:篆刻基本竭刀,现在眼睛不行了,书法也不够用功,但是我觉得不应该完全放弃,应该争取晚成,应该做这个努力。
  刘曦林:有影响的人物画家为什么年轻时是创作盛期呢?——思想敏感。他敏锐地把握了社会的时代的脉搏,比如罗中立画《父亲》,陈丹青画《西藏组画》,蒋兆和画《流民图》,他们都是在年轻时代出代表作,人老了之后,画家是不是应该警惕,社会神经的敏感度会不会弱化。
  张道兴:我觉得倒不见得。因为上了岁数,他对永恒的题材可能关注更多一点。比如天、地、人,他不受当下的影响。我现在脑子开始想一些事了——人与自然的主题,将来可能成为我的绘画里更用心的一个方面。画《海的容颜》时就有这种想法,过去可能我会画一个具体事件,现在我要把精力放在这方面思考。
  刘曦林:你说的这种关系年轻人可能理解不到,人到了老年可能另外有一些深思熟虑的课题和敏感的视角了。
  张道兴:想到自己小的时候穿开裆裤,几个老人,跟穿开裆裤的孩子放在一起,给人在视觉上带来一种触动,那就是揭示了人与自然的主题,揭示了人生的主题。
  刘曦林:我在想,一个人的艺术个性和一个人的为人,和他的经历有关系。如果说张先生的艺术个性,我刚才讲到了笔墨和色彩的一种化合也好,一种构成关系也好,还有你关心社会关心人生的主题,但是表现形式是生动活泼的,这和你自身的性灵有没有共性,就是说细胞里,基因里,或是后天经历对塑造你这样一个艺术家有些什么样的影响。
  张道兴:老天爷给了我们一次生命就应该高兴点活着。这是我的基本原则,即便碰到不乐观的事,也要想办法摆脱掉,化解掉,不要被苦难纠缠着。我不往后看,要往前看,你若卷进来就整天苦恼,陷在里面,什么事也不要干了。所以我现在还是找寻点高兴的事,在题材上、面对生活上,找点高兴的东西,积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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