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2期

痛苦鲁迅

作者:周晓明




  周晓明,男,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1977年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后在该校中国现代文学专业陆续攻读硕士和博士学位。1994年晋升教授。在此期间,曾两度赴美,任美国伯克莱加州大学东亚研究所客座研究员,历时5年。曾任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院长,华中师大和湖北省中国现当代文学重点学科负责人、学术带头人,湖北省省级专家、有突出贡献专家,教育部中文学科教学指导委员会委员。主要科研项目:主持教育部项目3项,省级项目1项。主要科研成果:《中国现代电影文学史》(上下册),高等教育出版社,1985年、1987年;《多源与多元:从中国留学生族到新月派》,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获奖情况:《中国现代电影文学史》,1985年获华中师大首届“优秀学术成果”一等奖,1993获全国高校电影学会首届“优秀学术成果”一等奖,1995获国家教委首届“全国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优秀学术成果”二等奖;参编《中国当代文学》,1997年获教育部优秀教材奖;副主编《中国现代文学社团流派史》,2000年获湖北省社科优秀学术成果荣誉奖。
  
  2006年,鲁迅的儿子周海婴在上海一次讲演时,开篇就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鲁迅究竟是谁?”
  事实上,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因为很难有一致的答案——
  瞿秋白说:鲁迅是“真正的友人,以至于战士。”
  毛泽东说:鲁迅是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空前的民族英雄。
  林语堂说:鲁迅与其称为文人,不如号为战士。鲁迅亦有一副大心肠。
  周海婴小时候则埋怨说:“这种爸爸,什么爸爸!”
  王朔认为:鲁迅光靠一堆杂文几个短篇是立不住的。
  百度上有个帖子,只有一句没有标点的评价:很正义的怪老头pppppppoooooooo
  由此看来,关于“鲁迅是谁?”的发问,可套用一句关于哈姆莱特的俗语回答:有多少读者,就有多少鲁迅。
  既然这样,我就只能谈谈我对鲁迅的体会和理解——
  我自己看鲁迅,印象最深的,还是四个字:痛苦鲁迅。
  
  一、从“王子”到“叫化子”
  
  从家世和身世看,鲁迅经历了“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从“王子”而为“乞食者”或“叫化子”的痛苦变故。
  1881年9月25日,鲁迅诞生于浙江会稽县(今绍兴县)东昌坊口新台门周家。小名阿张,本名樟寿,初字豫山。后改字豫才,改名树人。
  鲁迅的家世也曾有骄人之处——书香世家,“累世耕读”。鲁迅的祖父曾这样叙述家族的历史:
  予族明万历时,家已小康(述先公祭田俱万历年置),累世耕读。至乾隆年分老七房小七房(韞山公生七子),合有田万余亩,当铺十余所,称大族焉。逮嘉道时,族中多效奢侈,逐失其产。复遭十七爷房争继,讼至京师,各房中落者多,而我高祖派下小康如昔也。自我昆季辈不事生计,侄辈继之卖田典屋,产业尽矣。(周介孚:《恒训》)
  鲁迅出生前后,虽然周家已经走向落败,但早年家境也仍然不错,诗书传家氛围依然浓厚。祖父周福清(1837-1904),1871年钦点翰林院庶吉士,1888年官至内阁中书。父亲周凤仪(1861-1896),虽屡次参加乡试未中,但思想颇为开通。母亲鲁瑞(1858-1943),为举人鲁希曾的三女;虽没念过书,但“以自修得到能够看书的学力”。
  鲁迅出生时,家里仍有水田四、五十亩,“并不很愁生计”。所以方能六岁开蒙读书,12岁入绍兴城内最有名的一家三味书屋学习。
  然而,到鲁迅13岁时,一系列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鲁迅家境迅速败落,鲁迅本人也开始感受到世态的炎凉和人生的痛苦。
  1983年秋,祖父周介孚卷入浙江科场舞弊案,获罪入狱。1894年冬,父亲突然大吐血,延请本城著名中医治疗,开始说是肺痈,后又说是臌胀。由于诊金昂贵,只好经常典当衣物,家道更趋衰落。14岁的鲁迅开始分担家务:
  我有四年多,曾经常常,——几乎是每天,出入于质铺和药店里,年纪可是忘却了,总之是药店的柜台正和我一样高,质铺的是比我高一倍,我从一倍高的柜台外送上衣服或首饰去,在侮蔑里接了钱,再到一样高的柜台上给我久病的父亲去买药。回家之后,又须忙别的事了,因为开方的医生是最有名的,以此所用的药引也奇特:冬天的芦根,经霜三年的甘蔗,蟋蟀要原对的,结子的平地木,……多不是容易办到的东西。然而我的父亲终于日重一日的亡故了。(《呐喊·自序》)
  1896年10月12日,鲁迅父亲病逝,年仅37岁。留下寡妻和四个孩子,还有一个坐牢的祖父。于是,周家更趋贫困,16岁的鲁迅更饱尝世人的白眼,包括本家亲戚的欺侮。
  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呐喊·自序》)
  三十年后,鲁迅在广州时,曾有青年学生问他为什么憎恶旧社会,鲁迅这样回答:
  我小的时候,因为家境好,人们看我像王子一样,但是,一旦我家庭发生变故后,人们就把我看成叫花子都不如了,我感到这不是一个人住的社会,从那时起,我就恨这个社会。(《鲁迅生平史料汇编》(第四辑)
  痛苦而至痛恨,是鲁迅家世、身世、幼年经历留给他的第一份精神遗产。
  
  二、“走异路,逃异地”
  
  从求学看,鲁迅经历了“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一系列痛苦的选择。
  自父亲去世后,由于家境艰难,“渐至于连极少的学费也无法可想”,因而无法继续在三味书屋读书。但鲁迅却坚决不肯走当地“衰落的读书人家子弟所常走的两条路”——“学做幕友或商人”。他一心想摆脱周围的环境,寻求新的出路:
  S城人的脸早经看熟,如此而已,连心肝也似乎有些了然。总得寻别一类人们去,去寻为S城人所垢病的人们,无论其为畜生或魔鬼。那时为全城所笑骂的是一个开得不久的学校,叫作中西学堂……。但我对于这中西学堂却也不满足,因为那里面只教汉文、算学英文和法文。功课较为别致的,还有杭州的求是书院,然而学费贵。无须学费的学校在南京,自然只好往南京去。(《朝花夕拾·琐记》)
  鲁迅最终选择了去南京求学。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当时他的堂叔祖周椒生正在南京水师学堂教汉文兼管轮堂监督。该校是公费,每月还发极少的生活费,鲁迅的小叔父伯升巳于上一年考入这个学校读书。于是鲁迅便决定去南京求学。
  1898年5月,鲁迅离开绍兴到南京,考入江南水师学堂试习生(堂叔祖周椒生觉得鲁迅考取“军校生”有辱祖宗体面、将来难入家谱,遂在报考时,将鲁迅本名樟寿改为“树人”)。鲁迅回忆说:
  我要到N进K学堂去了,仿佛是想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我的母亲没有法,办了八元的川资,说是由我的自便;然而伊哭了,这正是情理中的事,因为那时读书应试是正路,所谓学洋务,社会上便以为是一种走投无路的人,只得将灵魂卖给鬼子,要加倍的奚落而且排斥的,而况伊又看不见自己的儿子了。然而我也顾不得这些事,终于到N去进了K学堂了,在这学堂里,我才知道世上还有所谓格致,算学,地理,历史,绘图和体操。(《呐喊·自序》)
  1898年10月,由于不满意江南水师学堂“乌烟瘴气”,加之被分在“管轮班”,“上不了舱面了”;遂改考入江南陆师学堂新设矿务铁路学堂。由于当时外国教员没有如期到校,11月鲁迅曾回绍兴一趟,并因“本家叔辈拉他一同去”,于12月18日参加会稽县考(后名列三图三十七)。此后,还发生过一件荒唐事:鲁迅虽然没有参加府考,但发榜时却获得过府考七图三十名。
  

[2] [3] [4]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