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2期
痛苦鲁迅
作者:周晓明
对于这种婚姻痛苦,鲁迅很少直接表述;但在其他有关文章中,可以看到鲁迅的心迹:
爱情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中国的男女大抵一对或一群——一男多女——的住着,不知道有谁知道。
但从前没有听到苦闷的叫声。即使苦闷,一叫便错;少的老的,一齐摇头,一齐痛骂。然而无爱情结婚的恶结果,却连续不断的进行。
……
在女性一方面,本来也没有罪,现在是做了旧习惯的牺牲。我们既然自觉着人类的道德,……又不能责备异性,也只好陪着做一世牺牲,完结了四千年的旧帐。(鲁迅:《热风·随感录四十》)
六、“此中甘苦两心知”
从鲁迅尔后的情感经历看,鲁迅终于“一掷身中的迟暮”,发出“我可以爱”的呼声,冲破世俗偏见与许广平大胆相爱。但即使如此,旧时婚姻的枷锁,鲁迅至死也未曾完全摆脱;而与许广平的相恋,也是“此中甘苦两心知”。
许广平,是广东番禺人。许广平出生刚三天,其父外出赴宴,喝得酩酊大醉,与同席的马姓“劣绅”“碰杯为婚”,将许广平许配给他的儿子。为了摆脱这桩婚事,许广平逃婚离家,北上求学,于1922年毕业于天津女子师范,又考入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其间,许广平曾与北京大学学生李小辉恋爱。1924年1月,李小辉因患猩红热而死亡。
1923年10月23日,鲁迅开始到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后改名北京女子师范大学)任讲师。1924年5月21日,女师大初闹风潮,鲁迅开始卷入支持学生的活动。1925年3月11日,许广平给鲁迅写了第一封求访信件。4月12日,她和同学林卓凤陪同,首次鲁迅寓所拜访。此后,鲁迅与许广平的书信往来日渐频繁(从1925年3月到7月之间,鲁迅与许广平通信达四十余封,“差不多平均36个小时就写一封信”)。5月7日,女师大校长杨荫榆在演讲时被学生轰走;9日,许广平、刘和珍等6名学生被开除;女师大风潮遂再次升级。鲁迅采用各种方式,支持乃至领导女师大学生运动,并遭到教育部解除佥事职务(8月14日)。也是在女师大风潮愈演愈烈过程中,鲁迅与许广平情感也越来越升温,最终走到一起。
次日,即1925年10月21日,写出小说《伤逝》。
1926年3月18日,震惊全国的“三·一八惨案”发生。
1926年6月中旬,出于政局、经济和感情各方面的考虑,鲁迅决定离开北京南下。7月28日,鲁迅收到厦门大学寄来的数百元薪水、路费,正式接受厦门大学的聘任。8月26日,他在家与母亲及朱安道别后,和许广平一同坐上南下的火车,送行的朋友和学生有十多人。当时他和许广平约定是:离京南下后,先分开两年,各自作些准备,再决定将来的生活。
1926年9月2日,鲁迅乘船赴厦门大学国文系任教;许广平则于同日乘船赴广州工作。由于分居两地,书来信往,更密切了二人的关系。鲁迅终于摆脱了世俗的藩篱:
我先前偶一想到爱,总立刻自己惭愧,怕不配,因而也不敢爱某一个人,但看清他们的言行思想的内幕,使我自信我决不是必须自己贬抑到那么样的人了,我可以爱!
1926年12月31日,鲁迅辞去厦门大学一切教职。
1927年1月18日,鲁迅抵达广州与许广平相聚;时任中山大学文学系主任,兼教务长。2月20日,与许广平一起宴请也到中山大学任教的老友许寿裳。此后一起游玩,或远足,或看电影,请吃饭,持续至3月1日。3月29日,因不满中山大学文学院长傅斯年聘顾颉刚来校任教,与许寿裳一起迁居校外,住白云路白云楼二十六号二楼,并请许广平也同居一处。
继上海“四·一二”事变后,广州发生“四·一五”政变。当日,鲁迅以教务长身份召集中山大学各系主任会议,力主营救当日事变中被捕的学生,但无人附合。4月20日,辞去中山大学一切职务。在白云楼闭门不出。
9月27日,鲁迅、许广平乘船离开广州;10月3日抵达上海,住上海共和旅馆。10月8号,从共和旅馆迁入东横滨路景云里23号寓所。从此,鲁迅与许广平正式开始了同居生活。同居时,寓所仅有一床、一桌、两椅,此外就是书籍了。
尽管鲁迅与许广平真心相爱。但这种“师生恋+黄昏恋”、“婚外情+同居”,在当时并不为世俗社会和一般庸众所接受。因此,对外不免遮遮掩掩,对内也摆脱不了“内心的矛盾”和“紧张”。
事实上,就在鲁迅到厦门不久,北京和上海的熟人间已经有一种传闻,说他和许广平同车离京,又从上海同船去厦门,“大有双宿双飞之态”?
1928年2月9日(此始与许广平同居不到半年),鲁迅收到周伯超来信。后者自称鲁迅钦慕者,却这样指责鲁迅与许广平关系:
鲁迅先生:昨与××××诸人同席,二人宣传先生讨姨太太,弃北京之正妻而与女学生发生关系,……此事关系先生令名及私德,……于先生大有不利,望先生作函警戒之……(周伯超:一九二八年二月九日致鲁迅信)
因此,鲁迅和许广平同居之后一段时间,仍“左盼右顾,如履薄冰”:
他将许广平的卧室设在三楼,自己则住二楼,对外只说她给自己当助手,作校对,除了对极少数亲近朋友,一概不说实情?即便去杭州,实际上是度蜜月,他也要遮遮掩掩?动身之前?他先要杭州的朋友预订一间有三张床的房间;到了杭州,许钦文等人接他们到旅馆,住进那房伺后,正要离开,他却唤住了许钦文,眼睛盯着他,“严肃他说:‘钦文,你留在这里?以后白天有事,你尽管做去,晚上可一定要到这里来!’”他并且指定许钦文睡在中间那张床上,将自己和许广平隔开——这是怎样奇怪的安排! (许钦文:《鲁迅在杭州》)
许广平也是这样。从一开始,许广平就没有向亲属说过实情,直到1929年5月,才将实情告诉前来上海探望她的姑母。其时,许广平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不得不对家人公开与鲁迅的关系。告诉姑母实情后,许广平对鲁迅解释说:
我的亲人方面,如由她说出,则省我一番布告手续,而说出后,我过数月之行动(指生产)可以不似惊弓之鸟,也是一法?(《两地书》)
由此可以看出,他们当时的心态,还是“惊弓之鸟”似的。
在鲁迅这一面,也是从这时候起,才觉得“前途似乎毫无障碍”,开始有意将关系公开化;但在陆续告知外地朋友时,底气依然不足,语气依然是含糊的:
似乎是京沪都在传说,说我携了密斯许同住于厦门了。那时我很愤怒,但也随他们去罢。其实呢,异性,我是爱的,但我一向不敢,因为我自己明白各种缺点深恐辱没了对手。然而一到爱起来,气起来,是什么都不管的,后来到广东,将这些事对密斯许说了,便请她住在一所屋子里——但自然还有别的人。前年来沪,我也劝她同来了,现就住在上海,帮我做点校对之类的事——你看怎样,先前大放流言的人们,也都在上海,却反而哑口无言了。(《鲁迅书信集》)
此后,尽管鲁迅和许广平的关系得到越来越多人的认可,但直到病逝,鲁迅并没有走得更远:他仍然顾及着母亲,尤其是朱安;也从未给许广平所谓“名份”。鲁迅曾有一首旧体诗,回溯他和许广平的情感历程,从中亦可体察鲁迅有甘有苦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