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2期
痛苦鲁迅
作者:周晓明
于是,鲁迅“整天看书,不把时间浪费在闲谈上”。业余时间就与老友许寿裳去琉璃厂搜求旧书、碑刻拓片。
1912-1917年,鲁迅经历了孙中山二次革命的失败、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对辛亥革命后中国的政局和社会状况越来越感到失望,只好采用各种办法来麻醉自己的灵魂:白天九、十点钟才起床上班;到黄昏时才返回会馆。吃过晚饭,八点钟开始从石刻拓本抄古碑,或阅读抄写佛经、墓志、旧书,临摹影写造像、画本,“有时或至一二点钟才睡”。鲁迅有首悼念亡友范爱农的诗,其实也是当时自伤心情的写照:
海草国门碧,多年老异乡。
狐狸方去穴,桃偶已登场。
故里寒云恶,炎天凛夜长。
独沉清冷水,能否涤愁肠?
——《哀范君三章》
回顾鲁迅这段职业生涯,有两个特点——
一是不断地寻求,又不断地走出;始终处于“在路上”的状态:
我一回国,就在浙江杭州的两级师范学堂做化学和生理学教员,第二年就走出,到绍兴中学堂去做教务长,第三年又走出,没有地方可去,想在一个书店去做编译员,到底被拒绝了。但革命也就发生,绍兴光复后,我做了师范学校的校长。革命政府在南京成立,教育部长招我去做部员,移入北京,一直到现在。(《俄文译本〈阿Q正传〉序及著者自叙传略》)
二是越来越加重的“孤独”和“寂寞”:
这寂寞又一天一天的长大起来,如大毒蛇,缠住了我的灵魂了。
……只是我自己的寂寞是不可不驱除的,因为这于我太痛苦。我于是用了种种法,来麻醉自己的灵魂,使我沉入于国民中,使我回到古代去,后来也亲历或旁观过几样更寂寞更悲哀的事,都为我所不愿追怀,甘心使他们和我的脑一同消灭在泥土里的,但我的麻醉法却也似乎已经奏了功,再没有青年时候的慷慨激昂的意思了。(《呐喊·自序》)
“在路上”是人生的漂泊,而“孤独”和“寂寞”则更是精神上的无所皈依。两者导致的都是大悲哀、大痛苦。
四、“呐喊”与“彷徨”
也正是因为经历了这种种大悲哀、大痛苦,一个看似偶然的契机,促使鲁迅终于开始发出自己的“呐喊”:1918年夏秋之交,钱玄同来绍兴会馆探望鲁迅,见他常“寓在这屋里钞古碑”,便劝他“做点文章”。
于是我终于答应他也做文章了,这便是最初的一篇《狂人日记》。从此以后,便一发而不可收,每写些小说模样的文章,以敷衍朋友们的嘱托,积久了就有了十余篇。
鲁迅自1918年5月在《新青年》四卷五号发表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后,又连续发表了《孔乙己》、《药》和《故乡》、《阿Q正传》等十多篇小说。后以《呐喊》为题结集出版(1923年9月)。他还在《新青年》“随感录”专栏上,发表一系列批判封建主义及种种“时弊”的杂感;另外,他还发表过一些新诗,从而形成了他创作的第一个高峰时期。
从1920年秋开始,鲁迅到北京大学、北京高等师范学校、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及世界语专门学校任兼职讲师,讲授中国小说史、文艺理论等。《中国小说史略》是他讲授这门课程的讲义。
1924-1926年,是鲁迅创作的第二个高峰时期。三年间,鲁迅创作了小说集《彷徨》、散文诗集《野草》、散文集《朝花夕拾》中的5篇散文、杂感集《华盖集》和《华盖集续编》和《坟》集中的部分杂感。
然而,这一时期也是鲁迅复陷于孤寂与彷徨的时期。
新文化统一战线发生分裂,使《新青年》同人“有的高升,有的退隐,有的前进”。其间(1925年8月14日),曾因支持女师大学生,被教育总长章士钊免去教育部企事职务。面对依然强大的封建势力及封建复古派的猖狂反扑,鲁迅自觉得“成了游勇,布不成阵了”:
后来《新青年》的团体散掉了,有的高升,有的退隐,有的前进,我又经验了一回同一战阵中的伙伴还是会这么变化,并且落得一个“作家”的头衔,依然在沙漠中走来走去,……成了游勇,布不成阵了,……新的战友在那里呢?(《〈自选集〉·自序》)
1926年1月16日,鲁迅在平政院控告章士钊违法免他职务胜诉,恢复教育部佥事职务。同月,辞去女子师范大学教职。
1926年3月18日,震惊全国的“三·一八惨案”发生。北京《京报》披露段祺瑞政府拟通缉鲁迅、许寿裳等五十多名“罪犯”。于是,在亲友的劝解下,鲁迅先后避难于《莽原》社、山本医院。4月15日,因直奉联军逼近北京,鲁迅遂避难于德国医院,法国医院等,至5月2日始回寓所。8月底,离北京向厦门,任厦门大学文科教授。同年九月《彷徨》印成。鲁迅后来曾写下这样一首《题〈彷徨〉》的诗:
寂寞新文苑,平安旧战场。
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
回顾鲁迅这段经历,我们看到的仍是一个痛苦的鲁迅:他为痛苦而呐喊;呐喊后仍然是寂寞与彷徨:“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彷徨·题记》)
五、“陪着做一世牺牲”
从婚姻和情感看,鲁迅经历长达近20年的无爱的婚姻。绝望之余,亦曾有“陪着做一世牺牲”喟叹。
1899年,在亲戚的斡旋下,由谦少奶奶做媒,鲁迅与朱安订婚。
朱安,又称阿安,母家的长辈又叫她为“安姑”或“安姑娘”。她于1878年生于绍兴城里丁家弄一户富裕人家,朱安的父亲叫朱跃庭,胞兄叫朱小云,家中有两幢三进屋宇,有书房,有石池,有花园,也是殷实人家。朱安是一个目不识丁的旧式女子,三寸金莲。鲁迅对这门亲事是一直反对的。鲁迅赴日后不久,通过他母亲向朱家提出一项要求:要朱安放脚,然后进学堂读书。后来还写信给母亲“让姑娘另嫁人为好”。1906年7月,鲁迅接到“母病速归”电报,从日本赶回绍兴。次日(7月26日)等待他的却是与朱安的旧式婚礼:
婚礼照例是在新台门大厅里举行的,二哥说要回来,但还没有回来,除了三个台门里的本家,很少有什么客人来,也不演戏,一点也不热闹。也许由于我大哥的意见,我母亲一切从简,只是在仪式上,还是照旧,由老台门熊三公公来祝寿,还是拜堂,我大哥装了假辫子,真是活受罪。结婚以后,我大哥发现新娘子既不识字,也没有放足,他以前写来的信,统统都是白写……我大哥的失望是很难形容的,这也难怪,俗话说:生意做勿着,一遭,老婆讨不着,一世。这是一生一世的事呢,当然,老公嫁不着,也是一世不着,是一样的,也许更痛苦。(周建人:《鲁迅故家的败落》)
结婚当晚,鲁迅为朱安揭开盖头后,发现朱安两眼深陷,长脸大面,皮肤黝黑,便更加不高兴。他独坐翻书,彻夜未眠。朱安数次小心地说:“睡吧。”鲁迅一字未答。接下来的两天里,鲁迅都睡在母亲房中。第四天,鲁迅便和二弟周作人及几个朋友启程东渡日本,一去三年。结婚当天,当亲友们前来贺喜的时候,鲁迅就曾凄然而又自嘲地说:“是母亲娶媳妇。”鲁迅后来还曾对许寿裳说:“这是母亲给我的一件礼物,我只能好好地供养它,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许寿裳:《亡友鲁迅印象记·西三条胡同住屋》)
鲁迅回国后,曾有1年半时间就在绍兴任教(1910年7月-1912年2月),但他却住在学校,很少回家。即使偶尔为看望母亲周六晚上回家,也是通宵批改学生的作业或读书、抄书、整理古籍,有意不与朱安接触。这一时期鲁迅心情十分沉郁,“囚发蓝衫”?不修边幅,拼命抽烟喝酒,近于自暴自弃?
1912年5月至1919年底,鲁迅在京7年,也始终未将朱安接去同住,一个人过着苦行僧般的独居生活,孤寂地坐守青灯黄卷,沉湎于拓片残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