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7期

看手相的女人

作者:海 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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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家叫做尚典的咖啡吧里,我认识了一个会看手相的女人。
  南方小城的秋冬,仍然有着绵密的雨水。我们都是生活在雨水里的人,这样的雨水,让我的心感到欢快。我常常撑着伞,走在小城的一条江边。江面上迷迷蒙蒙地飘着雨,有那种虚幻的感觉。尚典就在江边的一条马路上,尚典仿佛微笑着说,你进来一下吧。我就收拢伞走进了尚典。咖啡的清香像长了脚似地跑过来,拥着我往里面走。服务生没有微笑,他的眼泡肿胀着,一定是昨晚没有睡好,或者是和女朋友有了过度的纠缠。服务生说,先生你跟我来。我跟着服务生走,穿过一条长廊,到了九号包厢。包厢门上,是红色的阿拉伯数字“9”,像一条红色的大肚皮蝌蚪拖着尾巴。我迟疑了一下,推开门。门里跳出一团昏黄的灯光,泛滥在我身上。
  女人笑了一下,她在抽烟。她像一朵盛开的罂粟花,她穿着暗红色的旗袍。她有些像港台片里一个叫李丽珍的演员。我站在门边,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就叫李丽珍。她当然不叫李丽珍,但是我在心里叫她李丽珍。李丽珍说,我知道你会来的。声音很圆润,像珍珠落地的声音。我在李丽珍的对面坐下来,我一直在注意着她暗红的旗袍。旗袍上绣着艳丽的牡丹花,有些妖冶,也有些阴森。她的脸看上去有些青,也许是因为昏黄灯光的缘故,也许是她的脸色不是很好。她吐出了一口烟,重复了一句,我知道你会来的。
  我叫了蓝山。但是据说,这儿的蓝山,并不纯。小城里的东西,假货太多了,连女孩子都有很多是假的。我小口品着假蓝山,头低着,眼睛却在看着李丽珍。她的眼睛很大,向上看时,有那种妩媚的味道。她已经有了眼袋了,也许是晚上迟睡的缘故。她应该有二十八岁了吧,二十八岁的女人,我有把握拿捏得住。很长时间里,我们都没有说话。她喝的是一杯绿茶,是一种本地产的叫做绿剑的茶叶。大部分时间里,李丽珍都在抽烟,把烟吸进去,又吐了出来。小小的包厢里,都是烟的味道。我觉得眼睛有些不适应,眼睛敌不过烟,最后流下了一些眼泪。李丽珍笑了,说男人不抽烟,简直不像男人。我点点头说,你说对了,我不像男人。李丽珍把烟蒂在烟缸里揿灭了,她的手指头很长,白而纤细。烟灭了,但是烟雾却没有散开去。烟充满了包厢。
  我说,为什么是9号包厢?李丽珍说,我喜欢9号,我们都是需要拯救的人。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李丽珍笑了,说,因为男人好色。来过9号包厢的人,太多了。我说,你都替他们看手相?你都不认识他们?李丽珍说,是的,都不认识,我只是随便地乱发短信,碰到是男的,我就说,我会看手相,你来尚典9号包厢好不好?和你一样,几乎所有的男人都会来。有一个男人接到短信后没有来,后来我才知道,他躺在病床上,刚动完小肠气手术。我笑起来。李丽珍说,你严肃点,看手相是一件严肃的事。我就不笑了。
  一个小时以前,我还在屋子里看一部三级片。我经常和女朋友想想一起看三级片,看着看着,我们就自己演三级片,把自己都演得很累。我一直以为,有段时间我持续耳鸣是因为我的体力跟不上想想的缘故。但是一个小时以前想想不在我身边,她接了电话后出去了,说老同学找她聚会。现在,她一定在某个茶楼里发出响亮的笑声,和同学们谈笑风生。一个人看三级片让我有些百无聊赖。这时候一条短信,像一条鱼悄悄潜进深潭一样,潜进了属于我的水域。鱼闪着蓝光,鱼说,我会看手相,你来尚典9号包厢好不好?我说,你发错了。鱼说,没有发错,找的就是你。我说,你男的女的?鱼说,女的。我对着鱼笑了,我说,好的,我来。
  出门前我看了一下窗外。窗外飘着绵密的秋雨,或者,应该算是冬雨了吧。我盘算着一场艳遇的发生,这让我又重新回味了一下三级片里的情节。我挑了一件灰色的风衣,挑了一把画着广告的伞。广告上说,有一种方便面很好吃,我就顶着方便面的图案在街上行走。雨拼命拍打着方便面,却始终没有能够把方便面给泡胀。然后,服务生领我进了9号包厢。然后,我见到了一个艳若罂粟的女人。李丽珍的眼睛,扑闪着,微微上吊,像狐狸的眼睛。李丽珍是一匹红色的狐狸,在看到她露出妩媚的笑容时,我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李丽珍又点了一支烟。李丽珍是一个抽“圣罗兰”的女人,她划亮了一根火柴,像个老烟鬼一样,拢着手,拢着一星点的火。火把烟和她的脸照得红彤彤的,火让我看清她眼角的鱼尾纹和脸上细微的雀斑。但是,她仍是一个不失为漂亮的女人。我等待着这个女人来到我怀里,像等待一次成长一样。李丽珍像老烟鬼一样吐出一口烟。右手轻轻甩了甩,火柴的火焰给甩灭了。火柴半黑半白的身体,躺在了烟灰缸里,像一具尸体。李丽珍很轻地笑了,向我喷了一口烟说,别介意我抽烟。我摇了摇头。她又说,我给你看手相好吗,让我来给你看手相。
  我的右手伸了出去。李丽珍摇摇头。我缩回右手,伸出了左手。李丽珍说,男左女右都不懂?她的声音在烟雾里穿行,她的声音和她的长相是一种完美的组合。李丽珍伸出了一只手,这是一只没有骨头的手,白嫩,绵软,有着极好的造型。我相信,她的手,比想想的手好看一倍以上。我的手躺在了她的手中,就像我躺在她的怀中一样舒坦。她的绵软,是一种力量,可以轻易摧毁坚硬。我的手以前很粗糙,是因为我经常干活。现在好多了,是因为我经常背着一只包。我在做生意,生意不大也不小,够小康。小康让我的手也变得小康。现在小康的手躺在了李丽珍的手中,幸福地颤抖了一下后,平静下来。
  李丽珍一边抽烟,一边替我看手相。她找出了我的生命线和爱情线。我相信,我的掌心,有着的是零乱的纹路,所以我想这生我一定会吃许多苦。李丽珍说,你的生命线我不感兴趣,让我看看你的爱情线。她的声音很平缓,像从遥远的天边掉下来的一样。她说,你看看,你的爱情,有那么多分叉的地方。你在中学的时候,爱过一个女同学。我点了点头。她又说,这之前,谈过两至三次恋爱。我又点了点头。她说,你现在也在恋爱,或将要恋爱。而你以后,会有无数次恋爱,婚内和婚外的。她的大眼睛盯着我,仿佛在急切地等待我的肯定。我笑了一下,我说,你这不叫看手相,每个男人都会有这样的经历。李丽珍显出了失望的神色,说,不叫看手相,叫看什么?我说,叫胡闹。你应该看出我以前受过苦,因为有那么多还来不及隐匿的老茧。李丽珍面容惨白地笑了,说,我确实不会看相,我只是在玩着游戏而已,你一定知道,我很寂寞。
  李丽珍是寂寞的。那么,谁是不寂寞的。
  李丽珍放开我的手时,我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我说,现在轮到我给你看手相了。我移开了假蓝山的杯子,然后把她的手拖到我的面前。我用左手握住她,右手的食指在她掌面上的纹路上走着。她的手指头,匀称,绵长,白皙,能隐约看到青色的血管。她的手指甲留长了,闪着淡色的光。后来我把脸埋在了她的手中,她想挣脱,却没有能挣开。我的脸埋在她手中时,嘴巴发出了一声呜咽。然后我抬起了头,问,你二十八?她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错了,我三十七岁。我说,你属什么。她说,属猴。今年,是本命年。她的另一只手,在脖子处抓了抓,终于从怀里抓出一块玉猴。玉猴的身体,和一根红色的丝线连在一起。玉猴说,我是玉猴,相当于一岁,十三岁,二十五岁,三十七岁,四十九岁……我相信她三十七岁了,但是,她看上去最多只有二十八岁。
  我缓慢地放开了李丽珍的手。李丽珍恢复了常态,又对我喷烟了。李丽珍的话和李丽珍的烟,同一时间抵达我的面前。她说,失望了吧。我盯着她的眸子看,有挑衅的味道。我说,不,兴趣很大。李丽珍的眼帘,就迅速地低垂了下来,长长的睫毛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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