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7期

看手相的女人

作者:海 飞




  这个雨天在尚典的9号包厢里,我和一个妖冶而寂寞的女人,面对面地坐着。我们都没有说话,我看着她抽烟,和喝那种叫做绿剑的茶。茶叶在长长的杯子里浮浮沉沉的,像一群绿衣少女的舞蹈。她有时候用双手托腮,有时候在椅子上斜坐着,有时候把整个身体都靠向椅背,有时候定定地看着我。我像一个木头人,我在想,想想现在一定很开心地和同学们在一起。李丽珍在十一点的时候,站起了身。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她的个子很高,足有一米七,这让我显得有些局促。一米七的女人,需要一米八五的男人,才有足够的自信站在她的身边。她笑了一下,轻柔地说,你送我回家吧。她的声音在包厢里飘散了,像一场烟。她的声音,让我浮想联翩,有了暧昧的味道。我在等待一场艳遇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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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李丽珍走在雨中。我在想,此刻想想是不是正开车往回赶。我们有一辆白色的本田飞度,十万多一点的价格,是最便宜的那一款。李丽珍没有带伞,她抱着膀子,我的手就落在了她圆润的肩膀上。雨不大也不小,丝丝缕缕的那种。她把身子往我身上靠了靠,在我们走路的时候,就有了髋骨间的相互碰撞。这种有意无意的碰撞,让我的胸腔里溢满了柔情。我搂着她肩膀的手,就加大了力量。她终于把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在铁道上行走。浙赣线通过了这座小城,让小城也有了一个小小的站台。铁道旁边长满了杂草,我们能闻到杂草的气息。很久了,都没有一辆车来,我们踩在枕木上,高一脚低一脚的行走。信号灯泛着红色的光,一团雨雾就在光晕边停留着。我们的身子靠在了一起,而且,我们的身子,显然至少有一半已经打湿了。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不说话,我想,一定是因为我们本来是不认识的,而现在仅仅是刚认识而已。但是她是一个性感妖冶的女人,她的妖冶令我蠢蠢欲动。
  一套小别墅座落在铁道旁不远的山脚下。别墅背后,是黑黝黝的山。我很深地望了黑黝黝的山一眼,我在想,黑暗里一定藏着一些什么。比如一场阴谋,一个妖精,一种力量。别墅的铁门上有着斑斑的锈迹。李丽珍把自己靠在了铁门上,她抬起眼睑看着我,她已经整个都坦露在雨中了。李丽珍说,上去坐坐吗?我点了点头,我想这话里有诱惑的味道,所以我点了点头。李丽珍把身子转了过去,她掏出钥匙开铁门。她手里,是一大串的钥匙,握着钥匙就像握着一只刺猬一样。然后,铁门开了,我们隐身进入了铁门,像进入另一个世界一样。
  在别墅的二楼大厅里,李丽珍让我坐在一张椅子上。我看到她匆匆进了房间,一会儿,她又出来了,她一定刚刚洗了一个热水澡,现在,她穿着的是淡色的睡袍。她坐在我的身边,说,你先洗个澡吧,我给你准备睡衣。她的头发,是湿漉漉的。她在用双手整理着头发,一些细小的水珠,就相继落在了我的脸上。我的手伸过去,落在她的头发上。她的头发染成了微褐的那种,稍稍有些卷曲。我摩娑着她的头发,她抬眼看看我,眼神里含着笑意。她轻声说,去吧。
  我也冲了个热水澡。我的衣服全湿了,衣服被我扔在地上,像是一堆蛇蜕下的皮。它们是潮湿的,它们让空气也变得潮湿。我穿上了温暖绵软的棉睡衣,穿上了棉拖鞋。李丽珍为我扣上了扣子,李丽珍说,这是我老公的睡衣。我说你老公呢。她说,出差了。我说去哪儿出差。她说,你管不着。她说管不着的时候,显然对我的罗嗦有些不耐烦了。我没有再说话,她看了我一眼,说,很远的地方。
  这是一个干净的黑夜。客厅里开了暗暗的灯。我们坐在真皮沙发上,我一直都抓着她的手。我喜欢她的手,我相信她不是一个合格的看手相的人,但是她却是一个合格的美女。她比我整整大了七岁,但是我一点也没觉得她比我大多少。后来她离开了我,她坐到了大厅的钢琴前,她开始弹琴。我突然想起一部叫《夜半歌声》的电影,望着她的背影,望着她的睡袍,望着她的披散着的长发,我突然想,她会不会不是人。钢琴的声音响了起来,是《月光曲》。但是这个时候没有月光。我走到了窗前,一辆火车刚好轰隆隆地开过来,它的灯光穿过了雨阵,再顽强地穿过了窗玻璃,投在客厅里。火车头的强光,在李丽珍的脸上一闪而过。我突然发现,她的脸色那么青。我想,我的脸色也一定青了起来,我想,我可能撞到了一个女鬼。这个时候,我还看到了客厅上方的蛛网,一只硕大的蜘蛛缓缓移动了一下身体,又不动了。
  琴声停止了。我回过头去,只看到李丽珍的一只眼睛,她的半边脸,被长长的瀑布一样垂下来的头发遮住了。她睁着的眼睛,空洞地毫无内容地望着前方,然后在很久以后,她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她说,家邦,你不应该喝那么多酒的。我在努力地想着,刚才我握住她手的时候,她的身子靠在我身上的时候,是不是有温度的。我想,她的手是温热的,她应该是一个人。但是,楼下别墅的大门为什么是锈迹斑斑的,大厅里为什么四处是蛛网。这儿,是不是废弃的别墅?我又看到了我脱下的那些湿衣服,它们透着一股凉意,它们像我的一层皮,被剥下来扔在了地上。我想,我完了,我大概回不到想想的身边了,大概不可能再和想想一起看三级片和缠绵了。我的喉咙有些干,眼睛发直。我已经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而我垂在腿边的双手,分明是在颤抖。
  李丽珍离开了钢琴,她走到了我的身边,她依偎在我身上。这时候我又感受到了来自她身体的温度,让我的心稍稍安了一下。然后,她的一只手捉住我的右手,另一只手,拍打着我的手。李丽珍说,你结婚了吗?还是有女朋友了?我说,我有女朋友,她叫想想。李丽珍说,你要对她好。我说,我对她很好的,我们常在一起看三级片。李丽珍哑然地笑了,说,我没问你有没有看三级片。
  后来我们又坐在了沙发上。我们都没有说话,却能听得到偶尔开过的火车,火车车头灯的强光,会在大厅的墙上转一圈,然后又跑掉了。除此之外,就是窗外沙沙的雨声。南方的小城,一年四季里,有很多这样的时候,被雨水浸泡着。把南方人的性情,也浸泡得很温和了。她一直牵着我的手,她的手指头仔细地抚摸着我的指头节,一节一切,像是在进行一场清点。我计算着和想想之间的距离,计算着我和尚典咖啡的距离,我觉得我和现实已经很遥远了。李丽珍开始摸我正在渐渐隐去的手上的老茧,她会在老茧上停留很长时间。她说,家邦,你以前也有过很多老茧的。我问,家邦是谁?李丽珍笑了,说,是我先生。
  李丽珍老公的名字,原来叫做家邦。我总是觉得,这个名字有很熟的味道,或许在某一场电影,或是某一本小说书里出现过。我突然想,现在想想怎么样了,想想是不是已经回家了。天色渐渐开始亮起来,李丽珍悄悄离开了我,一会儿,又出现在我的身边,手里托着干净的衣服,柔声说,你换上我老公的衣服走吧,天快亮了。
  我知道天快亮了,但是天快亮了有什么关系。我说,你怕我出去时被人看到。她想了想,她把两只手藏在了身后,身子靠在了酒柜上。她说,不是,因为我是鬼,天亮了,我就要消失了。我故意大笑了几声,突如其来跌落在大厅里的笑声,把她吓了一跳。她失望地说,我真的是鬼,是一个怨鬼。我说,那你的身体为什么是热的。李丽珍愣了一下,随即又说,其实我没有完全死去,但是我总是灵魂出窍。在一年前的一个雨夜,我就成了鬼。你要相信我,我经常出现在尚典的9号包厢,你想一想,9号包厢是不是有一点阴森和潮湿,没有窗户,幽暗。
  我开始相信一个女人的话,如果她的话成立,那就是我遇到了一个女鬼。我没有接过她递给我的衣服,我快速地脱掉了睡衣,赤条条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没有回避,只是安静地看着我。我迅速地把地上的湿衣服穿在了身上,又套上了灰色的风衣,然后抓起了我的那把印着方便面广告的雨伞。李丽珍没有送我下楼,她只是在我经过她身边时,突然伸出了手。她的手和我的手,碰在一起,手指头相互勾着。我分明能感觉到她的手指头传递过来的热量。然后,她松开了我的手,我下楼了,我出了院子,我走出了铁门。然后,我站在别墅的门口,看到一辆火车举着雪亮的灯光轰隆隆地开过来。灯光穿透了我的身体,把我照得通体雪白。我的眼睛眯了起来,在强光下有了瞬间的黑暗。等我再次回过头去,望那别墅的二楼时,发现本就暗淡的灯光,已经熄了。一个黑影,在窗前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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