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7期

看手相的女人

作者:海 飞




  我被湿漉漉的衣衫包裹着,这令我走路的时候放不开脚步。在天明之前,我还是赶到了住处。打开门,进入卫生间,脱掉衣衫,再冲了一个澡,换上干净的睡衣。上床的时候,愣了一下,想想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她或许在她同学家里睡了,凌晨,我不应该打电话吵醒她。我觉得我的身体无比虚弱,像遇到了一场大劫。我相信,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我沉沉地睡了过去,一直睡到第二天黄昏。醒来的时候,想想站在床前,歪着头笑。我也疲惫地笑了一下,拉了一下想想的手。想想跌倒在床上,她就躺在我的怀里。我闻到了她头发丛中的烟味,有时候,想想也抽烟的。我说,你抽烟了。她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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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傍晚,我带着想想去铁路边散步。夕阳抛下许多柔光,柔光令钢轨闪闪发亮。我和想想的脚就落在钢轨上,我们故意把笑声遗落下来,多么像一场电影里做作的爱情。后来我就一直拉着她的手,我想去的地方,是那幢小别墅。
  小别墅的背后,仍然是山。我牵着想想的手,站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前。铁门上有一块蓝底的门牌,龙山路9号。我对着这块门牌发愣。想想拉了一下我的手,想想说,你怎么啦?我说,你觉得,这幢别墅住不住人?
  想想坚定地说,不住。我把眼睛贴在了铁门的缝上,我看到了小院子里的荒草,荒草中间,是一条石子路。昨天晚上,我就是从这条石子路上进别墅,又从这条石子路上出来的。
  一个老头走了过来。老头的腰弯得很低。在小城,我们把这叫做乌龟风。这是一种病,这种病令老头子抬头都显得吃力。老头的眼睛是浑浊的,我在怀疑老头这样一双眼睛,能不能看清我和想想的长相。他的嗓音也是暗哑的,他说,这里没人住的。我们没问他这里有没有人住,他却说,这里没有人住的。他又说,这是李家邦的宅子,已经一年了,没有人住。我说家邦是谁?他说,你居然连家邦也不知道啊,他是本地的大老板。一年以前,他就死了。他又仔细地看了看我,说,年轻人,你碰到不干净的东西了,你得注意啊。
  老头子仍然弯着腰离开了。我也牵着想想的手离开。在回去的路上,想想迟疑了好久说,你是不是心里有事。我笑了,说,没事。想想说,你的脸色不太好,你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了。我说,好的,我会注意休息的。然后我们就无话了,我和想想间的无话,令我感到别扭,但我实在是想不出应该说些什么。我想,是一个会看手相的女人,让我的一切,开始有了些微的变化。
  几天以后,我仍然一个人在看碟。我没有看三级片,我忽然对三级片没有了兴趣,对想想身体的热情,也比以前消退了。想想有一天半夜里弄醒了我,想想盯着我的眼睛说,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我坚定地摇头说,和你没谈恋爱时,有一些,和你谈恋爱后,就你一个人。想想委屈地说,但是我觉得我们好像不对劲了啊!我的心里有了一些歉疚,于是试着往她身上靠。她终于放开了自己,接纳我。但是我突然发现自己满头大汗,却仍然不行。想想为我擦着汗,想想说,会好的,你可能太累了,以后会好的。后来想想睡了过去,我却睡不着。我想,一个会看手相的女人,让我的生活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我想要再次找到她,我想要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人。
  我在看着一部叫《旅程》的碟时,又收到了李丽珍的短信。短信仍然像一条蓝色的鱼,蓝色的鱼说,我会看手相,你来尚典9号包厢好不好?影碟正播放着一条一望无际的公路。我想,如果我走在这条望不到头的公路时,我是不是会绝望。我又抬眼看了一下窗外,窗外又在飘雨了。李丽珍一定是一个喜欢雨水的女人。我赖在沙发上,又看了一会儿碟,但是我看不到碟的内容里,除了一条公路以外,我只看到李丽珍的笑影。一个大我七岁的性感的女人,她的眼神像一条丝带,丝丝缕缕地缠过来,将我的手足和灵魂捆绑。我相信我是喜欢她的,喜欢她的安静。
  我仍然穿着灰色的风衣走进了雨中。走进雨中以前,我给想想发了一个短信。短信说,和同学聚会,可能要晚点回来。这条短信发出去的时候,我愣了一下,因为,这是想想曾经给过我的一个理由。手机屏上,短信被打了一个勾,好像是被枪毙了一样。我走在了雨中,雨中有清凉的风,清凉的风挟持着我前行,这是一种愉快的挟持。
  服务生仍然把我领到了9号包厢。我想,包厢里的李丽珍,一定在抽烟。果然,打开门的时候,首先迎接我的是“圣罗兰”的烟雾。李丽珍笑了,她比上次精神了许多,穿着一件蓝色薄毛衣。一件灰色的女式中长风衣,挂在衣帽架上。我把风衣脱下来,也挂在了衣架上。两件灰色风衣发出了欢呼的声音,好像在庆祝一次相遇。我坐了下来,仍然点了那种据说是假的蓝山,当然,也有可能是真的。但是,真与假,有时候有什么区别呢。
  我说你是不是还要给我看一次手相。你分明不是一个会看手相的人,却老是要给人看手相。李丽珍吐出了一口烟,她吸烟的姿势,有着贵妇人的味道。她说,因为我寂寞。我不说话了,我想,其实每个女人都寂寞,每个女人都比寂寞的男人更寂寞。李丽珍没有给我看手相,只是伸过来一只手,像一种动物的爬行一样,或许,是一只出生不久刚学会走路的白兔的爬行吧。一只白兔爬了过来,另一只白兔也爬了过来。白兔盖住了我的手,白兔温柔。
  我们的手就相互地绞在了一起,后来她把我的手心摊开,她用手指头在我手心里挠着,像是兔子在刨土一样。我感到了酥庠,于是就笑了起来。她的头侧了过去,斜着眼睛望着我。她说,你看看你的手纹,你这个人,会有很多女人。我说,这也是命吗?她说,这也是命。我说,你觉得改变好?还是不改变好。她叹了一口气说,有些东西,无法改变。后来我拉住她的手,把她拉了过来,拉进了我的怀里。她就坐在了我的腿上,我的脸贴了她的脸一下,我想,这大概是一场调情的前奏,我看到她的目光里开始积蓄一潭清水,我就想跳进潭水里,来一场游泳。我的手落在了她的腰上,轻轻抚摸着。李丽珍突然哭了,是令我措手不及的那种哭。我的手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停下来。我的手爬上了她的胸。她已经三十七岁了,她刚好是本命年,但是她的胸却好像还只有二十五岁。我轻轻抚摸着她,我的抚摸让她闭上了眼睛,又有一串眼泪挂了下来。眼泪流到了她的腮边,她用舌头轻轻一舔,眼泪就落进了嘴里。她把头伏在了我的肩上,有了一种泣不成声的味道。她轻声在我耳边说,你知道吗?那时候家邦也是这样抱着我的。我的耳朵边荡漾着她的嘴巴喷出的热气,但是心却一下子冷却了很多。她又提起了她的先生,她念念不忘的,是一个叫做家邦的男人。那么,我最多只是一个替身。
  我不愿意做替身。但是我不忍心推开她,也不愿意推开她。她是一个鲜活的女人,如果我是牛,她无疑是一丛绿的充满生机的草。我不能因为草对着我说,她怀念羊而转身离去。我仍然抱着她,并且告诉自己,忘掉她提的家邦。李丽珍也紧紧抱着我,胸脯就贴在我的肩上,让我无限幸福。李丽珍说,那是一个雨夜,那个雨夜,有一辆奔驰车在公路上开出了在高速公路上也很少开的速度。那个雨夜,一辆奔驰车开到了一百八十码。它钻进了一辆停着的货车的底下,车子一下子扃了,开车的人死了。我说,是不是家邦,开车的是不是家邦。李丽珍咬着嘴唇说,是的,那时候,我正在家里给他煮汤,边看电视边等着他回来。就在我带你去过的那幢别墅里。我们结婚迟,都是曾有过婚姻的人,那时候我们开始想要一个孩子了。但是家邦没有能喝到汤,他和朋友一起喝醉了酒,酒后驾车,一声巨响,把坐在货车驾驶员里的那个安徽驾驶员,吓了一大跳。
  我拍着她的背,我说都过去了,你别再沉湎在过去了。她坐直了身子,笑了一下,然后匆匆去了一下洗手间。我知道,她一定用清水洗了一把脸,果然回来以后,她用纸巾擦着脸。现在,她平静下来了,她又坐回到我的对面去。她微笑地看着我说,对不起,我失态了。然后她说了两句话。第一句话是,你对你女朋友,好一点。第二句话是,你知道吗,和家邦一起遭遇车祸的,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孩子,才刚刚大学毕业。而他们在一起,已经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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